“阿拾。”伯鲁在我愣神发呆的时候突然叫了我一句。
我回过神来,看到四儿在伯鲁胸前捆得歪歪扭扭的绷带就笑了:“这丫头的手只有煮东西的时候是灵巧的,其他时候还不如一个男子。这包扎伤口的活儿还是我来弄吧!”
“不,她绑得挺好的。”伯鲁看着四儿歉疚道。
四儿捂嘴低头一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他可真是个老好人。”说完,起身走到无邪身边踢了踢,“小狼崽,走,给你烧肉吃去!”
两个人加上公子啼和雪猴,哗啦啦地走了出去。我帮伯鲁包好伤口,披上衣服,起身道:“天气冷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让侍卫端两个火炉进来。”
“阿拾——”伯鲁叫住了我,却又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伯鲁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哥的事,你别告诉卿父!”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赵孟礼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也许都清楚!
我一仰头长吐了一口闷气,回到伯鲁的床榻前:“你可是想告诉我,他如果想要你的世子之位你就让给他?”
“他文采武功,样样都很出色。他……担得起赵氏的将来。”
“可是他这里有问题!”我指了指伯鲁的胸口,“他的心是黑的,他今日要杀你,明日当上世子更容不下你。况且,这事没那么简单,如果我现在不告诉卿相,说不定不出十日,晋国的上卿就要换人来做了!”
“怎么会?”伯鲁吃惊道。
“怎么不会!我的好世子,你以后还是多听听红云儿的话,他总是不会害你的。”我扶着伯鲁躺下替他拉上被子,语重心长道,“别说这件事情由不得你来做决定,就算都由你说了算,你好好想想,他要是当上世子,当上宗主,第一个肯定先杀了你,接下来就是红云儿,还有你的大子周儿,兴许还有伯嬴,你舍得让他们都陪你一起死?”
伯鲁涨红着脸,呼吸急促,半晌吐出来一句让我惊诧万分的话:“可我也不想大哥死,我六岁落水时,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
赵孟礼救过伯鲁?!这又是哪门子的事?
“大哥长我两岁,他娘亲死的早,从小就跟我和伯嬴待在一起。我六岁那年冬天,掉进了后院的池塘,是他不管不顾地跳下去救了我,险些还送了自己一条命。”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心里无比感慨。小时候不知嫡庶之分,不受权势诱惑,因而相亲相爱,看到弟弟落水,做哥哥的就奋不顾身地跳进冰水里救人。长大了,学礼了,知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反而要千方百计地在暗地里谋划,谋划怎么才能杀死这个占了一切的弟弟。
“他不会死的,我手里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这次算你把命还给他了,下次想想你在乎的人,别再做那么冒失的事了!”
这世上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却说不得,因为你胆子太小,怕引火上身。
赵鞅的秉性我还没摸透,如果现在冒冒然跑去同他说:“喂,卿相,你的庶长子想杀你的嫡长子呢!”这无疑是自寻死路,他便是要杀我,我也怨不得他。但此次中毒事件牵扯到晋国智氏,兹事体大,我又不能不告诉他。那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让别人去说。这人不能是赵无恤,因为赵鞅会怀疑他的用心。这人必须得是让赵鞅信服的人,而且与赵家诸子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想来想去,除了史墨之外,就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当夜,我拎了一盏纱灯简装夜行进了史墨的院子。
小院内,黄木制的糊纱推门大开,史墨正闭目端坐在屋檐下。他仿佛早就料到我会来,还特地在身旁铺了一张长绒的白毛毡席,席旁放一方小案,案上搁了一个燃着炭火的小炉和一壶刚刚热好的香气四溢的九酝。
“师父怎么知道今夜我会来?”我搓了搓冻僵的手,脱了鹿皮靴,在他身边坐下。
史墨缓缓地睁开眼睛,替我斟了一耳杯热酒:“你若是为了赵家大子的事来找我,喝了这杯酒就回去吧!早些时候,无恤已经来找过我了,这事我也已经同卿相说过了。”
“他已经来过了?他说什么了?”我就着双耳杯饮了一大口酒,热过的九酝入口烧舌,却极暖肚子,只喝了一口便散了我周身大半的寒气。
“他想让我说的,自然和你要说的一样。这次智氏祭礼,赵孟礼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