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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第1页)

牙行凭借其特权,将经营范围扩大到代商人买卖货物、支付和存储款项、运送货物、设仓库保管货物、代官府征收商税等等,在城镇交易中处统制地位,绝大多数大宗批发交易,都必须经过牙行之手。说这些牙人是城市经济的控制者,并不过。单间里,那位穿着体面的牙人刚吃过早饭,正在点茶。宋代不再像唐代那样,直接将茶放入锅中熟煮,而是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用微沸的水冲点碗中的茶,便称点茶。牙人请陈希亮坐下,他已经在茶盏中置好了茶,便注入少许沸水,调成粘稠的膏状。然后稳稳执壶,往茶盏有节奏的点水。点水时,手上必须有数,落水点要准,不能破坏茶面。同时一只手用细竹所制的茶筅击拂茶汤,使之泛起汤花,两手同时进行,还得视情况而分出轻重缓急,只有这样,才能点出最佳效果的茶汤来。如果陈恪在,肯定要惊呼,这不就是后世的日茶道么?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日的茶道就是传自宋朝的茶艺。在宋朝,几乎人人都有一手点茶茶艺。而男人中,除了专业的茶博士,就数这些牙人最擅此道。倒不是他们特别喜欢喝茶,而是因宋时风俗,一人在点茶过程中,其它人必须保持安静,凝神欣赏,以示尊重。一套行云流水的点茶过程,可以消除对方心中的烟火气,拉近距离,生意自然容易成交。但这也是他们士大夫所耻笑的地方,在士大夫饮茶时,话题只关诗词禅道、风花雪月,是绝对不会谈论俗事的。~~~~~~~~~~~~~~~~~~~~~~~~~~~陈希亮奉上一盏茶,那牙人自己也端起一盏,用茶盖无声的轻轻撇去浮沫,微笑道:“官人像是读书人。”“是。”陈希亮点点头道:“读书多年,也曾去京城应过春闱。”“原来是位举人,失敬失敬。”牙人肃然道。这年代因解试成绩的一次性,举人也只是参加一次会试的资格,考完之后便没有这层身份。但不妨碍民间用作敬称。他想一想,讶异道:“今天好像是乡试报名的日子,官人怎么还在县里?”“唉,”陈希亮叹口气道:“生计所迫,不得不放弃举业,出来找份营生。”“那真太可惜了。”牙人也叹口气,但很快又问道:“官人想找什么样的营生?”陈希亮摇摇头:“一片茫然。”“那我来推荐吧。”牙人便在桌上一堆册子里找了找,打开一,找了找道:“城东李员外家请老师,包食宿,月俸两贯,怎么样?”私人请的老师,其实就是让孩子学学规矩,再识两个字,入学堂做准备。宋朝不成器的读书人又多,所以不可能给出高价。陈希亮想一想,自己已经有住处了,而吃饭能省就省,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包食宿意义不大,这样的话,月俸二贯实在太少,便道:“我需要报酬厚一些的,不瞒你说,我中馈乏人,又有四个儿子,压力太大。”“我再找找。”牙人翻看一下道:“官人会算账么?”“能写会算。”“那太好了,常平仓招账房。”牙人道:“不过只用六月一个月,八贯。”常平仓是官府的储备粮仓,六月是夏税完税的日子,那段时间最需要人手:“不过干得好,等秋天还能优先录用。”“这份差事我应了。”陈希亮道:“麻烦再看看,有没有长远些的差事,最好能马上上工。”“暂时没有了。”牙人有些抱歉道:“青神县毕竟是小地方,哪有那么多写写算算的差事?要不就应了那李员外家吧。”“我能干体力活。”陈希亮沉默半天,冒出一句:“我有的是力气……”~~~~~~~~~~~~~~~~~~~~~~~~~陈希亮一走,陈恪便拿出那些借据来看。然后小心的收在怀里,对陈忱说:“我要出去一趟。”不待二郎答应,他便一溜烟跑掉了。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深爱的市井景象,陈恪贪婪的深吸口气,这是生活的味道啊……但是没有钱的话,这些就只是能看不能摸的图画,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偷跑出来,并不是逛街玩耍的,而是要找一找,那些欠债的家伙,都住在什么地方。陈希亮已经对那些债权死心了,陈恪却没有。做过生意的人都知,讨债就像挤牙膏,紧一紧总会有一点的,但你得拿出死要钱的嘴脸啊!像陈希亮那样的谦谦君子,人家肯定会‘欺之以方’的,有钱也不会还。陈恪知道自己还是小孩子,用武力讨债肯定不行,但他不死心。因在讨债界流传着一句话,叫‘路子对头,收债不愁’,关键还是要动脑子的。倒不是他逞能,而是陈家手里的欠条一共十一张,连带息足足三十二万钱,如果能收回一半,也有一百六十贯,有了这笔钱,足够家里开销好几年。或者用来做些生意,也可以改善家境。总之,哪能像陈希亮那样书生意气,一把火烧了呢?他不至于以自己出马,就能手到擒来。人家看他是小孩,肯定更要欺负的。但总得去看看什么情况吧?不去看就永远没希望,看了就说不得有办法……打听到住址,他朝着关扑接下来几天,陈希亮都早出晚归,回来后满身疲惫,但对孩子们的功课丝毫不放松,不管多晚多累,都要亲自检查进度,并对疑难之处进行讲解。陈恪也每天都往外窜,二郎拦都拦不住。眼看着自己回书院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觉着有必要跟弟弟好好谈一谈了。这天陈希亮前脚出门,陈恪后脚又要跟上,却被陈忱一把拉住:“你先别走。”“又要出去干什么?”陈忱板着脸道。“不是和你说了么,有事儿。”陈恪甩开他的手,却也站住了。“到底什么事?”陈忱狐疑道:“整天神秘兮兮的,问你也不说。”“还不是时候,”陈恪道:“到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你。”“不行,今天就得跟我说。”陈忱却坚持道:“我马上就要回书院了,你这样整天不着家,五郎和六郎怎么办?你自己出了危险怎么办?”“好吧……”陈恪没办法,只好说实话道:“我这几天出去,是调查欠我们钱的那几家去了。”“调查他们……”陈忱难以置信道:“你想干什么?”“废话,要钱呗!”陈恪撇撇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胡闹!”陈忱却气愤道:“爹爹都要不回来,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凭什么跟人家要?!”说着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样道:“三郎,这几天还没看出来么?咱们弟兄四个,爹爹对你的期望最大,你虽然天资聪颖,可要是不用心念书,也一样没有前途。”“我一定得把钱要回来!”陈恪却倔强坚持道:“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三郎,没有人怪你。”陈忱苦口婆心道:“一切都有爹爹做主,你安心读书就行了!”“我安得下心来么?”陈恪面沉似水道:“你跟我去个地方。”“家里怎么办?”“有五郎呢。”陈忱便把两个弟弟锁在家里,跟陈恪往城外的江边码头走去。~~~~~~~~~~~~~~~~~~~~~~~~玻璃江水流缓慢,因此两岸滩涂广阔,导致船舶只能停在城外的木栈桥边装卸货,从栈桥到货栈这段将近二里的距离,便全装卸工人,推着鸡公车完成转运。三郎带着二郎,藏在栈桥边的草垛后,目光在来回穿行的装卸工人身上巡梭,终于锁定住一个,指给二郎看。顺着望去,二郎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一下惊呆了,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幕仍旧清清楚楚——那双手攥着车把,脖上吊着车套,推着辆‘唧嘎唧嘎’的鸡公车,颤巍巍通过栈桥的,不是陈希亮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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