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细算浮生千万缕
在来白龙洞的路上,尹秀榕曾告诉慕容槿,蓝皓月与池青玉已经离开了松竹庵遗址。
“那他们去了哪里?”慕容槿问。
“我当时只让他们往上走,不要回头。”尹秀榕歉疚道。
慕容槿沉思。径直往上若是不回头,那便是金顶舍身崖。
——舍身崖,上有佛光普照,下有万丈深渊。晴空万里白云翩,雾霭纷纷群山眠。那三年,二十出头的她,长对青灯古佛,朝起跪拜叩首,晚时诵经吟唱,单调乏味的佛经在耳边徘徊一遍又一遍,她心里像是完完全全地通透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
当慕容槿走出松林的时候,白龙洞那边犹在苦斗。尹秀榕等峨眉弟子以及唐门部下遭遇青城派弟子拦截,一方想要硬冲,一方死守山道。唐门众人弩箭飞射,青城弟子中有不少身中数箭,惨叫着自山崖摔下,转眼便没了踪影。尹秀榕带人趁势冲上,却不料从斜里又杀出一路人马,正是原属厉星川的部下。
双方兵刃相交,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个个都杀红了眼。
慕容槿掠上山道,双手激射出无数暗器,击退青城派的人,朝着尹秀榕等人高声道:“我看到卓羽贤去了对面山峰,想必他寻到了皓月的踪迹!”
尹秀榕当即带人返身朝着另一条山路疾奔,慕容槿先是紧随其后,但在转弯的时候,趁众人不备,屏息斜掠,掠过山间古树,身形飘忽间便纵向前方。这一道山梁陡峭高耸,她却无声无息地掠过白龙洞,足尖一点岩石,如云中纸鸢穿过峡谷。
猎猎山风吹动慕容槿的青色衣裙,她独自在山岩间急掠,朝着那个熟悉的地方奔去。
二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再度见到卓羽贤。当年羽扇青衫的少年郎,如今衣冠肃穆,俨然一派宗师,她看着他那故作清高却又慌乱的眼神,心底却只是想笑。
——阿槿,阿槿。他总是那么叫她,江南偶遇,梅雨连绵,慕容家的四小姐于乌篷船上挑帘一望,眼眸间青山绿水,还有一个他。他说着不甚熟练的官话,带着南方口音,眼睛如那湖水似的清澈温柔。卓家少年生来贫寒,只负三尺长剑走遍江湖,看尽了风风雨雨世态炎凉,却在这烟雨迷蒙间,识得了一个她。
耳鬓厮磨的缠绵,双方却都是知书识礼之人,只如蜻蜓点水,不敢逾越最后一道防线。也曾携手漫步,也曾误入深谷,江湖中自有数不清的奇人异事,机缘巧合间,为鬼医护下了一株珍贵药草。那鬼医相貌寻常,却带着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少女,与他们两人畅谈豪饮,临别更赠予一对玉坠。
“神仙眷侣,神仙眷侣啊!”鬼医拈着胡须笑盈盈,开玩笑说等他们成亲,定要来讨上三大杯喜酒。
“到时要请前辈为我们证婚。”卓羽贤朗笑俊逸,长揖及地。
酒阑分别,长裙飘飘的慕容槿凝眸回望,那漫山遍野的素白梅花,从此便印在了心底。
只可惜,梅瓣成雪易飘零,小儿女间的私情总抵不过岁月侵袭。少年贫贱被人欺,一心想要争出头。他泛舟远去,暮霭沉沉相执手,万语千言难诉尽,只落得一句“等我回来”便已泪沾襟。
舟行千里无音讯,江南一隅只孤影。寄去的书信尽沉了底,听闻他声名鹊起却又入了道,家道中落的慕容小姐守在空闺独对月,听得外面戏文唱的咿咿呀呀,不过是落魄书生遇千金,历经苦难不负情。笑一笑剪碎锦样绣囊,那唱戏的,无非你侬我侬骗知音,这世上,再无人轻轻唤她做阿槿。
为换那千两聘礼白银锭,她挽起长发任人盖上大红巾。落花随流水,远了江南,进了蜀中,龙凤烛下,挑起盖头的不是当年卓家少年郎,却是面白斯文另一人。
“娘子,我今日累了,你先歇息。”洞房内,新夫君细眉细眼,语音轻盈。
他叫做唐旭乾。唐家长房长子武林翘楚有为又年轻。他待人温和进退有度暗器手法更是绝灵。白日里,他苦练技艺飞花摘叶皆无影,夜晚间,新婚夫妇各睡一边寒冷如冰。
满怀疑惑萦绕在心,慕容槿只道夫君太过劳累不愿同寝。却不料,某夜他大醉而归,见她未曾开门相迎,竟一掌掴去打得她唇边血沁。她倒地震惊,他忽如苏醒,跪地求饶连连哭诉。她起身欲走,他却自背后扑上,只凭着酒劲,将那华服长裙一一撕尽,掐、咬、摔、拧,一夜间慕容槿浑身淤青。
酒醒后他依旧起身洗漱笑容温存,面对伤痕只是不闻不问。
从那之后他尝到乐趣将她视为玩偶,但凡饮酒归来便是反绑其手。身在唐门无处诉,撩起衣衫只给婆母看,老人家却移开视线,只说道,男子饮酒打打闹闹,你这做妻子的要服侍好。
……
一年三百六十日,如坠地狱苦不堪。她也曾抗争逃回苏杭,却又被上门道歉的夫婿迎回了浣花溪。还以为一生便这样了,谁承想,唐旭乾纵情狂饮后与人比武,竟一时大意乱了心性。重伤而回的他卧于病榻,慕容槿亲送汤药反被斥。那一夜更深人静,房中只留夫妇俩,她眼见那面色惨白的夫君又砸碎瓷瓶,那一地碎片如同人生灰烬。
描秀眉,点绛唇,解下杏黄胸衣,不着丝缕对铜镜。她身娇纤腰凝,肤白眼如星,幽幽然,花落悄无声,曼曼间,酮体在塌边。
眼看那病鬼眼突面赤伸出手,眼看那恶魔想要撑起却又倒地,她顾自撩发不上前,转一转光洁身姿,紧闭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