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园的碧湖上,常年停着一艘楼船,因秦瑄性好平简,楼船外观并未雕梁画栋,极尽奢靡,只取古朴典雅,深沉厚重。
隔着一条踏板,秦瑄就站在甲板上,一身玄青色五爪锦袍,束腰箭袖,映着身后那橘色的霞彩,显得他格外修长挺拔,长身玉立,乌发束在羊脂玉冠中,越衬得面如冰雪,眉似墨画,那漆黑的眼睛专注地望向这边,仿佛天地间便只有他眼中的那一人。
容昭为他那倾注了全部心力的眼神而恍惚了一瞬,直到那双桃花眼中漾起了熟悉的笑意,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啧,都老夫老妻了,自己居然还会为男色动摇了心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搭着紫竹的手,容昭脚下微微发力,一个轻盈的跳跃,便登上了那离岸边一丈远的船头,还未停稳,便被秦瑄拉住,巧妙地一带,仿佛自投罗网般,投进了秦瑄怀中。
头顶上响起秦瑄调笑的声音,“昭昭居然也有投怀送抱的一天,朕真是受宠若惊啊!”
容昭怪他让自己在下人们面前丢脸,伸脚准确地跺在秦瑄的脚面上,感觉到对方的身形蓦然僵硬了一瞬,她才满意地双臂微微一挣,挣开了秦瑄松松揽着她的手臂,自己施施然上了顺着阶梯上去了。
二楼甚是宽敞,没有设桌椅,不过是矮矮的几案镶嵌在另一头,内里壁板不过两尺高,两尺以上四面皆窗,为欣赏湖景,都贴满了透明的琉璃,价值千金一匹的淡绿色烟罗纱制成了窗幔,隔着烟罗纱看窗外的姹紫嫣红、荡漾碧波,亦别有一番风味,此时却烟雾般朦胧地拢在一起,露出了敞亮的日头,斜斜地落在地板上,地板上铺了两大张雪白的熊皮毯,横七竖八地放了许多鼓囊囊软乎乎色泽各异的锦缎软垫,看着就让人恨不能抱进怀里。
秦瑄自己不喜铺张浪费,对容昭却是舍得的,这二楼完全是按照容昭喜好享受的习惯去布置,谈不上多么品味高雅,但绝对温馨舒适,也称得上奢侈,容昭最喜欢赤脚踩在上面,或者跪坐在其上,趴着窗台欣赏窗外湖景。
容昭一上二楼,果然踢了鞋袜,露出一双的欺霜赛雪的玉足,让随后跟上来的秦瑄为之眼神一暗,她却丝毫无察觉,直接踏进了绵软厚实的熊皮中,懒洋洋地坐了下来,吁了口气。
“皇上不是在给宗室们做媒么?怎么有时间游湖?”
自回北宸园后,秦瑄这段时间有点闲暇时间就要为给宗室们指一门合适的婚事伤脑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表情了。
“啊,总算指完了。”秦瑄进来后,除去了靴子,但并未除袜,跪坐在容昭身边,侧头温润轻快地看着她。
两人极少这般温馨宁静地独处,气氛显得格外悠远绵长,再加上如今心意相通,便是不说话,也会觉得岁月静好,只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楼船缓缓地启动了,艄公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手,划开了船桨,却连一点儿波澜都没有,船无声地便滑入了湖中央,惊起了一滩水鸟,扑楞着翅膀飞上了天空,这才露出了船行走的痕迹。
碧湖中央有一座岛,岛上一处临湖小楼,最是适合夏夜赏湖赏月,容昭一看到就忍不住翘起嘴角,“这小楼精致,回头我上去住几日。”
秦瑄知道容昭大约是看中了那小楼延伸在水上的碧水亭,碧水亭四面被荷叶包围,却是个好去处,不过——
“现在不行,天气还不够暖,不适合入住,等暑期正浓的时候,倒是可以来小住几日,也只好当住个新鲜,不能做正经场所常住。南疆战事刚毕,国库还没有缓过来,今年夏天朕不准备南巡了,正好陪你们娘俩。”
两人说着话,楼船已经绕了小岛一周,又滑向了九州胜景右前方,那里却有一座恢宏大气不亚于九州胜景的宫殿,白石花的栏杆,围着数十阶雪白石梯,通向那巨大的朱红漆面镶满铜钉的正门,在整个风格偏向巧夺天工的精美的北宸园里,这种大气的典型的北方建筑的风格可是少有。
容昭以前也见过一次这座宫殿,却因为匆忙,并未仔细留意,这次碰到,便好奇地向秦瑄打听,秦瑄顺着容昭的目光看过去,勾了勾嘴角。
“这是先帝尚未将北宸园赐给我时,他自己的住处。”
见容昭对这座宫殿感兴趣,秦瑄便让艄公将船滑到水边,离这座宫殿更近些。
容昭眺目望过去,琉璃瓦下,一块纯金的牌匾闪闪发光——否泰殿。
“这名字?”容昭囧啊囧。
秦瑄态度却极是自然,“这是父皇自己起的,当皇帝的,不敢奢望执政的一生都能风平浪静,顺顺利利,但也希望自己遇到困境时,能够否极泰来,转危为安。我觉得父皇总算还有点靠谱的想法,所以就留下这个名字了!”
容昭瞅着秦瑄那张风流贵气得不像是帝王的嘴脸,十分无语——啥叫“总算还有点靠谱的想法”?合着在你心中你父皇就没有靠谱的时候,只能靠这么个囧里囧气的名字撑场面?
你这么不孝,你父皇知道不?
先帝可是做了几年太上皇的人,至少证明他是清楚自己禅位给谁的,想来先帝肯定是不知道秦瑄的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否则怎么可能还把皇位传给这个不孝子啊!
就在这时,否泰殿右侧的花园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忧伤缠绵的琴音,琴声传得不远,但楼船靠得近,秦瑄和容昭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便将这乐声听的清清楚楚,伴随着乐声的,还有那哀怨凄艳的歌唱声。
“……紫殿繁华,春梦已沉。君意浮云……白发宫女,闲坐庭中……”
唱歌的人显然有一副动听的嗓音,婉转如莺啼,字字切切,若隐若现却缠绵不断,将宫中女子的哀怨曲折的心境表述得淋漓尽致,那其中蕴含的情感,便是容昭听了,也不由得动容。
只是,歌曲让人动容,唱歌的人,却未必了。
难得和容昭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人打断了兴致,饶是秦瑄不易发货的人,也是脸色沉郁。
“怎么回事?”
那李连海何等机灵,虽然他听不清楚歌词,却也明白,这种时候打扰了皇上和璟贵妃亲近的兴致,皇上是绝对不会高兴的。
皇上一出口,他派去查看的人也压着一名素衣宫女来到岸边,他则回到李连海说明了情况,他心中暗暗叫苦,本来皇上要游湖,他一个大总管,自然是将北宸园里的奴才们警告过了,至少在楼船经过的路线上,不能让人闹出幺蛾子,否则打的就是他大总管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