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那被忽略不计的牺牲人数,却是一条条人命,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哪怕只有几千人的牺牲,这几千人的家庭,也牢牢记住了失去亲人的惨痛!
这些人当中,自然也有京都四周的百姓。
因此,在得知这一行队伍居然是南疆人后,很多人眼睛都红了,就想冲上去拼命,却被身边的同伴乡亲熟人拉住,兀自挣扎不休!
热闹喧嚣的正阳大街上,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就算是那些没有在与南疆的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也会本能地反感——众人齐齐看向马车以及骏马上的南疆人,那一双双之前还充满热情和善意的眼睛中,此刻充斥的,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情绪。
不仅端王和其他大乾官员感觉到了,坐在马上的文玛也感觉到了,她心里十分不快,那一双双盯着他们的眼睛,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她就算和大乾人语言不通,也绝对不会看错这些充满仇恨的眼神,可身边的大乾官员们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怎么,大乾人以为,这样的下马威,就能让南疆人俯首顺服了?做梦!
端王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他发现无心插柳柳成荫,大乾百姓无意中显露的仇视和敌意,显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它们并没有浪费,而是进入了那位傲慢的文玛公主的内心,搅动了她的情绪。
很好,有情绪就好,若是丝毫情绪不露,这样的人物才是真的可怕,如果给她成长的时间,说不定会长成大乾人的心腹大患,若文玛公主真的心机如此之深,那他就是冒着宗族除名的危险,也要将这个公主趁机除掉!
端王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并没有被文玛捕捉,别管她到底多么优秀,但眼下毕竟年轻,年轻气盛,还做不到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倒是无意中躲过了一次杀劫。
来到了早已收拾妥当的理藩院,双方也没有什么情绪寒暄下去,端王交代了理藩院的官员一番,便径直离开,去了皇宫。
文玛目送大乾的诸人离开,才转身回了理藩院给自己安排的院子,她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她那位五妹的房间。
理藩院的客房,多半是顶简洁的布置,等每一位客人入住进去前,再根据客人的特点收拾一番,如今这客房中便是在基础上收拾得很有南边的风格,也是照顾南疆诸人的习惯,如果他们不是战胜国和战败国的关系,这样的作为几乎称得上友好了。
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花,一名身穿典型南疆服饰的二八佳人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
她一身淡杏色窄袖长袍,颈中配着一个花纹繁复精美的银项圈,与文玛的服饰除颜色外完全相同,然而文玛穿便如芝兰玉树,英姿焕发而又傲慢矜贵,她却穿出了柔美婉约的大家闺秀韵味,戴了一顶粉白的小帽,帽子上绣了精美的朱红茶花,帽檐四周缀着一串串臂长的珍珠流苏,压在乌溜溜的散发上,色彩简单明亮,衬得她整个人分外清爽美丽。
“如何,习惯吗?”
文玛一进来,也不客气,径自来到少女身后,透过打磨得极光滑的铜镜,眼色深深地望着里面的绝色少女!
无论看过多少次,她还是觉得,这张脸实在是太美了,太生动了,哪怕是月里嫦娥,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五妹,自幼在冷宫长大的五妹,竟出落得容色不比那位大乾第一美人逊色!
若说那位璟贵妃是春天的丽阳,灼艳人寰,她这位妹妹,就是秋夜的冷月,清清灵灵,说不上谁比谁更美,但倘若她是男子,哪怕心中喜欢的是璟贵妃那样的美人,遇到她五妹,也会宁愿收进后宫,即使不为贪鲜宠幸,以一个男人、一个上位者的占有欲,也绝对不愿让如斯美人与自己失之交臂!
文玛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女人的觉悟,她的心性里甚至没有产生女性本能的嫉妒冲动,反而由衷地欢喜——五妹这样的美貌,若是能进入大乾的后宫,对她的计划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真的同意了?你确定不会反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文玛问道。
“姐姐说笑了,你真的会给我反悔的机会?若是我现在拒绝了你,下一刻等着我的,怕就是铡刀了吧?你能容许我这样的祸水回南疆去祸害你心爱的臣民吗?要祸害,也是祸害敌对的国家,是不是?”文悦慢慢地梳着头发,眼睛这盯着铜镜,看都未看文玛,一连反问了好几句,听起来咄咄逼人,但她语气依然清清冷冷,仿佛没有一丝儿热气。
文玛对文悦的态度不以为忤,反而如男子那般爽朗地笑道,“哈哈哈,五妹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清白身子,还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可惜我没有早些发现你,不然说不定能让你发挥更大的能力。如今,时间仓促,只好利用你的美色了。你放心,那大乾皇帝虽然年纪与父王差不多大,但他是大宗师,生命本就长久,如今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儿子也不过三个,你若是进了他的后宫,并不委屈,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以后,南疆自然是你最大的后盾!”
文悦抬起眼眸看了她这个野心勃勃的长姐一眼,眼眸深处划过一丝讽刺,快得无法察觉,“听说那位大乾皇帝已经有了心爱之人,专宠于北宸园,对后宫诸人不假辞色,甚至除万寿节这等国家大事,都极少涉足皇宫了。姐姐是打定主意让我去做活寡妇?”
文玛自信地一笑,挑眉看向文悦,语气亲昵地道,“妹妹,姐姐相信你的本事,你的美貌并不逊色于那位贵妃,你的智慧也不逊色于对方,为什么你就不能将大乾皇帝从她手中抢过来,让大乾皇帝为你倾心呢?姐姐看好你!”
文悦嘲讽地一笑,男人的心若是那么好抢的,大乾后宫的那些女子难道都是木头?她这位便宜长姐,于男女之事上,委实没半分智慧,难怪将自己的日子过成那样。
不过,子非鱼安知鱼非乐,恐怕在长姐心中,醒掌天下权才是她向往的生活,男女的感情,又怎么比得上权势更加醉人?
“明晚便是万寿节的国宴,我等自会在那时出现,你好好休息一晚,唔,你的舞跳得如何了?今晚你要不要再熟悉一遍?”
“不用了,文悦心中有数,不敢耽误姐姐的大事。”文悦简洁地道。
文玛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我去找他们的官员商量商量,你若是有什么事,着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文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文悦依然维持着坐姿,不紧不慢地梳着头发,良久,才放下了梳子,如果文玛在这里,一定会发现,文悦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虽然面庞上看不出,但这双手,已经泄露了她太多的情绪——
这美丽的少女,伸手抚着镜中的人影,指尖从那镜中人影的眉毛眼角唇畔滑过,那嘴角慢慢翘起,变成一抹欢欣得几乎跳跃着的笑意,而那双幽深如潭水般的眼中,却流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语气幽然地自言自语道,“我回来了,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