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虽然经历过生死,又在禁闭室里反思了那么长时间,完全可以用理性压制好奇,但赵半括还是忍不住问道:“就剩你们了?”
王思耄点了点头,脑袋就转向了别处,军医倒是接过话问道:“你那边,也就你一个了?”
这次轮到赵半括点头,军医的神色瞬间暗了下来,看样子竟然是为他的老对头难受,真让人有些想不到。但赵半括没有安慰什么,又看着小刀子,心说廖国仁因为他死了,他应该说点什么。
然而他灼热的视线盯了半天,小刀子却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不看他,也不说话,面色沉得像黑水。赵半括只好看向军医,军医耸了耸肩膀,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别问了,很惨。”
气氛一下变僵了,因为没人再开口,赵半括看着左右的三个人,突然觉得他们的表情怎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那么颓废,低沉古怪得要命。
再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应该跟这三个人一样。
野人山最后的部分,他跟这三个人虽然走的不是一条道,但结果却是一样。其他人死,他们活,然后被审问,连续不断地审问,然后又被释放——经历了这些,是人都会感到疑惑和不解,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人的时候想不到,但看到这三个人的哑巴样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上头难道在促使他们,或者说在逼迫他们,忘掉那段经历?可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像猛地有了一个出口。他忍不住看向小刀子,突然发现他瞥眼的瞬间,这人正好也在看他,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马上就没了。赵半括有些吃惊,那是愤怒吗?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总之一定是一种情绪突然爆发后的宣泄,但速度实在太快,没等他抓住重点,就消失了。
小刀子活了,廖国仁却死了,并且刀子还不愿意说什么。这说明,廖国仁的死肯定跟他有关系,所以他心里愧疚。赵半括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就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在野人山里找到了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三个人都抬起了头,军医先说了话:“菜头,你都知道了?”
赵半括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拿回了什么,不然咱们不会被这么审问。”
王思耄站起身,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聪明,既然你已经了解了,那还问什么?”
军医却摆摆手道:“菜头,别问了,廖队长因为这个死了,咱们又差点被弄死,所以,你不知道,比你知道了好。”
赵半括不说话了,心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几个是这表情,看来跟自己想的还有些区别,他是被审问,而他们是被封口。但,既然那样,为什么又让他们见这一面?
看着对面的三个人,赵半括很想再问出点什么,但他们再也不看他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茫然和无奈。这种气氛有些尴尬,他们这群人在野人山里虽然危机四伏,疲于奔命,但是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时间很多,虽然有些小磕绊,可没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
这一刻赵半括却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被什么东西隔开了,除了疲惫和沧桑外,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赵半括不死心,决心打破沉默,嘴皮子刚刚动了一下,就见小刀子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直接打断了赵半括还没出口的问话。
赵半括看到他起身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凭直觉感到,小刀子这是对廖国仁的死依然耿耿与怀。
转念一想,而且话说回来,毕竟好多事都过去了,再去问清楚那些又有什么用?况且,真相他们也未必知道。自己和长毛这一路遇到的事情,他在小黑屋的时候一直闷在心里,猛地见到军医他们,心里的确是想要倾吐一番。现在却发现,军医他们的遭遇显然更加凄凉,遇到的事肯定更多,这几个人却没有任何想说点什么的欲望。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甚至让赵半括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因为他忽然明白,不管是自己还是幸存下来的小刀子他们,所经历的都是一个巨大秘密的一部分,他们能活着回来,活着走出审讯室,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做的事对上面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赵半括惨然一笑,明白自己这些小兵做得已经够了,剩下的会有更高级别的长官们分析决断。
想到这里,赵半括心中一片意兴阑珊。盒子,秘密,被小刀子他们拿回来的东西,廖国仁的死,任务的真相——这些跟他已经不相干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也许忘记这些东西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还能回到原来上战场打小鬼子的简单生活中去,这一段丛林经历,不如就当是一场梦吧。
尴尬的沉默倒是被王思耄打破,他长叹着说道:“我们还活着,挺好。”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叹气声中的沧桑却让人听着无比心酸。
赵半括听了点点头,小刀子却哼了一声,好像很不屑王思耄的论调一样,接着也不打招呼,就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赵半括忽然有些伤感,他知道,以这人的性格,这一走,以后不可能再看到他了,他又看向军医和王思耄,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王思耄不吭声,军医往后看看,突然低下声音道:“去哪儿都一样。关键是咱们几个,肯定不能在一起。”
见老草包这么沉重,赵半括也没了情绪,看来往后的日子大家就是各走各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下他们几个是真的走到头了。
他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是啊,去哪儿都一样,我们各自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