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低头看着脚尖,心如擂鼓,生怕老太太再罚她十五个板子,腚上的伤才好,再打一回恐怕真要残了。
“冬儿和你主子的流言,你可听过不曾?”老太太从琉璃盏里捻了个莲子,放入入口,细细咀嚼。
“奴婢不曾听过,”秋昙道:“奴婢近来都在屋里养伤,极少出房门,连院里的事尚且不知呢,就只听说二爷近来不许冬儿姐姐近身伺候,奴婢想着,应当是吵嘴了吧。”
“莺儿,笊篱和辣椒水备好,”老太太淡淡吩咐,莺儿瞥了眼秋昙,唇角微勾,快步下去预备了。
秋昙听得额角直突突,垂眸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白嫩嫩的小手,而后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握着。
老太太的声口仍然不紧不慢,语调间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她问:“前两日三哥儿的老子娘骂了你什么,你一字一句细细告诉我。”
秋昙哪敢不明说,这便将自己记得的都禀报了,连“小娼妇”这样骂人的话也没遗漏。
老太太又捻了个莲子在手里细细地揉,听到秋昙说“我奶儿子才是侯府未来的主子”时,她将手中莲子往琉璃盏里一丢,冷笑道:“瞧瞧,一陪房奴婢竟还操着我平南侯府的心,连未来主子都替我选好了。”
张嬷嬷走到老太太身后,一双布满褶皱的手搭上老太太肩头,轻捏起来,宽慰着:“吴妈妈醉酒胡言乱语的,您毋须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府里大多数人,谁敢轻看了二哥儿去?也就是几粒老鼠屎口没遮拦乱嚼舌根。”
老太太冷哼了声,“你不必说这些好话来哄我,我还没老糊涂,人说酒后胡言乱语,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她是夫人的陪房,她说的话,自是她主子教唆的,便不是她教唆,也是她行动处露出马脚,令底下人以为三哥儿要袭爵,哼,我不死便还早着呢!今儿她说这话,我若轻轻放过了,往后更有人不论长幼,想着把三哥儿扶到煜哥儿头上,煜哥儿谁都能来作践了,你去把夫人传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她。”
张嬷嬷垂眸应了声是,立即退出大堂,命小丫头子传话去了。
接着,老太太又忖了会儿,看向莺儿,“你领秋昙下去,告诉二哥儿我这儿会派个人补秋昙的缺,秋昙便让她老子娘领回去吧。”
盯着大理石砖地的那双杏眼蓦地瞪大了,秋昙十分诧异,老太太竟把她赶出府去!细想想又觉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大约打她板子那回,老太太便起了赶她的念头吧,如今她又跟秦昭扯上干系,可不要打发她去么?
只是,赶出府和放契出府,那可是两回事。
那边厢,秦煜午觉醒了,守诚服侍他起身,凭一人之力把他抱到轮椅上,很费了一番功夫,他扯了袖子擦着汗道:“二爷,要不您再挑个人上来贴身伺候吧,屏儿扇儿不喜欢,不还有秋昙么?”
秦煜用人上十分挑剔,伺候他的人,首先要看是否合眼缘,再便是身上的气味儿,得闻着舒服的才能近身,且待人接物上不能过于谄媚,又不能十分冷漠,只有这样的人他才能稍微忍受。
至于秋昙,当初为何看中她,他自个儿也不甚清楚,大约初见时便对她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吧。
“既寻不着适当的人,便用秋昙,你命她把铺盖搬去耳房里,”他心中雀跃,以至于说话声也有些不自然
守诚这便应是退出正屋,往秋昙的西厢房去,到了门口,他恍然意识到秋昙已让张嬷嬷召去万寿堂,于是吩咐翠袖把她的被褥放到冬儿房里去,而后回屋告诉秦煜:“二爷,我险些忘了件要紧事儿,方才张嬷嬷来过,请您去老太太屋里说话,因您在午歇没吵醒您,张嬷嬷便领秋昙先去了。”
秦煜大惊,立时猜到老太太召秋昙去做什么,命守诚道:“推我过去!”
接着,秦煜便被守诚推着出了门,恰好翠袖抱着秋昙的薄被出屋,正往右侧耳房去,突然从那被子里掉出来个小玉瓶子,“当”的一声,秦煜偏头瞥了眼,示意守诚捡过来。
守诚上前,蹲身捡起那玉瓶,走回来递给秦煜,秦煜接过,揭开木塞嗅了嗅,面色一顿,渐而凝重。
翠袖则以为是香露或玫瑰露,没当回事,抱着被子继续往耳房去了。
守诚见秦煜如此,也凑过去嗅,什么味儿也没闻出来,疑惑道:“二爷,这东西怎的了?”
秦煜剑眉沉沉压下来,面上阴云密布,他开始端详这玉瓶,十分寻常,瓶身刻着粗糙的婴戏图,瓶底并无落款。
“二爷,您还去万寿堂么?”守诚问。
秦煜冷声道:“不去了。”
“万一老太太又要打秋昙姐姐板子……”守诚留心着秦煜的神情。
“尽管打!”秦煜的声口不怒自威。
守诚再不敢多言,立即低头推着秦煜返回正屋。
接着,他将那玉瓶立在八仙桌上,自己坐在八仙桌前,身子往后靠着轮椅背,静静审视这小玉瓶,脊背挺直目光冰冷,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守诚撩帘出去,便见秋昙和莺儿过来,他想上前提醒秋昙,可碍于莺儿在,不好过去,只得把二人请进屋。
秦煜面罩寒霜,抬眼冷冷盯着秋昙,莺儿向他禀报什么他已听不甚清楚,只听见说让秋昙老子娘来领走她,待莺儿禀报完出门后,秦煜一抬手把守诚也挥退了。
屋里只剩下二人,本就昏暗的屋子好似更昏暗了,秋昙觉秦煜像座山一样压在她面前,压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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