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经过东集市的时候,乐宁朦撩开了车帘,正是朝阳升起,霞光漫天,繁华的街道上铺射下血一般的光影,而城里商贾走卒,各行其是,还在消磨着亘古不变的日子,那些人喜笑颜开,吆喝唱卖,有谁能想到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血流成河呢?
“昨日,荣晦一族便是在这里斩首的吧?”寂静了许久的车厢之中,乐宁朦忽道。
王澄也打开车帘,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那块平地上,还隐隐能看出未能清洗干净的血色。
“不仅荣晦一族,死在这里的亡魂可谓不计其数。”
是啊!何止是荣晦一族,之前的汝南王与楚王,还有那之后接二连三的血腥倾轧,光是淮南王之变,就已连坐达二千人,而当匈奴兵攻进洛阳之后,这里便是尸横遍野,漫天火海,杀戮成了这里唯一的主宰,人性如豺狼,可谓是惨绝人寰。
老子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却终于冷心冷眼地点破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绉狗’,这是多么极大的讽刺!
从今以后,我的这双手上也一定会沾满鲜血罢!
王澄看向乐宁朦,就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幽冷而苦涩起来,而那双好似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也似透出一丝沉重的悲凄。
“女郎今天心情似不太好?”他问道。
乐宁朦沉默片刻后,放下了帘子,转向王澄。
“并无。”她笑道。
“你父亲对你说了什么?”过了半响后,王澄转而又问。
乐宁朦看向了他,王澄的目光很是澄澈,虽然看着她时透着些许的温柔缱绻,但并没有私毫的虚伪做作之意。
看来他并不知道父亲跟她说了什么,不如就趁此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父亲想把我送予人为妾。”没有半点的掩饰,她清亮的眸子直视着王澄的眼神,说道。
王澄微微一惊。
她又笑道:“我知父亲的意思,他想将我送出去,无非是想给我一个他所认为的安身之所,但这世上哪里又会有真正的安身之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辈子,我是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
这句话一落音,王澄的脸色几不可察的一变,若不是他修养极好,这一刻,他几乎要惊讶得站起身来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乐宁朦答道:“是,如若这天下乱了,我们又能在何处安身?”
王澄脸色再次一变,没有了刚才的尴尬,也似预感到了什么般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就在此时,车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似有女子的娇笑,士人们的谈笑宴语,乐宁朦再次好奇的将车帘打了开,就见街上人群皆向着同一个地方涌去,而就在不远处,有一座巍峨的高楼耸立。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歌声遥遥传来,另有琵琶声不绝于耳。
“天香楼?”在看到那高楼上的三个大字时,乐宁朦的眸子微微缩了一缩,喃喃道。
听到天香楼三个字,王澄也收回了神志,朝着车外望去。
“这是京洛最大的雅楼之一,贵族子弟们的游玩之所,虽然比不上石崇的金谷园奢华,但其间的一些雅趣亦为士人们所好。”王澄向她介绍道,唯一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也是贵族们在此一掷千金纵欲享乐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