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跃给李越泊讲了一个梦,一个他出生起就记得的梦。
梦里的叶跃是个孤儿,被人扔在了孤儿院。他那时候太小,没有被弃养的记忆,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
孤儿院在山里,有院长奶奶,有几个小伙伴,有一条狗,还有一颗月季树。
有一天孤儿院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叶跃和小伙伴们排排站在月季树下,年轻女人伸手微微一指,叶跃就被院长奶奶牵了出来,月季树下院长奶奶摸着叶跃的头,“跃跃有家了,要乖啊。”
他乖的。
再然后就是叶跃听得他“妈妈”的一声惊呼——“老公,我有了!”。
他们是要再把叶跃送回孤儿院的,但院长奶奶不在了,孤儿院也没了,又找不到其他领养人,只得暂时把他留下。
叶跃不知道哪天就会被赶出去,只能更乖。
他记得是一天中午,他阿姨让他看着洗衣机,对,他改叫阿姨了。
他们家是那种半自动的洗衣机,洗到一半要把衣服拿出来放水再洗。时间到了,叶跃打开盖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那盖子就坏了,他有些怯怯地喊了他阿姨。
他阿姨忙着带弟弟没过来,他叔叔过来了。
他叔叔一过来看到洗衣机就劈头盖脸朝他打了下来,边打边骂“丧门星败家子没人要的小杂种滚回你孤儿院去”一类,叶跃只知道哭,他挨打倒是习惯了,但是那天他叔叔打了他好一顿后又找了个包出来把他衣服一股脑儿装了进去,然后一手提着他一手提着包要送他回孤儿院。
从家门口到大马路,路不长,但仅仅是这几步路,叶跃浑身就跟水湿透了一样,他哭得浑身打颤,只知道抱着他叔叔的腿说不要赶他走。
怎么结束的叶跃忘了,好像是邻居家有人听不下去站出来帮了他,梦里他太小,梦也过去这么久,他只记得这些了。
他老早就学会了看养父母脸色,只是那次过后,他连旁人脸色都会看了,乖得很。
可注定要被抛弃的人,再会看人脸色、再乖、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会被抛弃的始终会被抛弃。
叶跃的漫画以他弟弟的名义发表了,他可以稍稍安稳地留在那个家。
但他注定是个要被抛弃的人,他生病了。
医生说他基因不好,天生的,可能这就是他当初被人遗弃的原因吧。
他一心渴求的家人让他抓紧时间赶紧多画了好些画,然后在他拿不动笔的那刻,把他送回了已经荒废了的孤儿院。
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叶跃只记得十七岁的雨夜,山坳,雷声,闪电,还有雨打下的月季花盖了他一身。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再睁眼,他就是藏冬镇的叶跃。
暴雨又大了起来,老天似乎发了狠要洗掉一切。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只是李越泊抱着他腰的手箍得很紧。
李越泊的呼吸很重,眼睛也微微发红。
叶跃从没与人谈过他之前的人生,他曾经确实觉得很痛的,但今日说完他才发现,十八年过去,他已可以平静回视。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曾经觉得痛彻心扉的经历与事实,如今再看,他觉得那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个普通人生,可能身份稍稍欠了些,但一个孤儿能平安长大已是万幸,是他不该再奢求要什么家人和家人之爱。
如果之前不曾奢求,十七岁那个雷雨夜应该就不会那么痛,他也许就可以在月季花下安然睡去,然后继续喜欢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月季。
所以他这次也最好不要奢求李越泊。
他已经讨厌了曾经最喜欢的月季,他不要再讨厌好不容易最喜欢的李越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