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游人一直玩到了将近四更天,游船渐渐的开走。既然女眷们一个个意兴阑珊的,张辅也吩咐船家慢慢将十艘船放了出来,然后静静的消失在夜色中。
到了小东门,有武官带着兵丁把守,今日不关城门。在码头上了岸,一番折腾,已是上午,岸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等待女眷坐车的时候,徐灏看着城外搭建中的施茶芦篷,杆子上挂了四只“广结茶缘”的竹丝灯笼,许多百姓扶老携幼的正准备上山进香,有的人站在茶棚前吃茶解渴,也有回来的人走倦了,一家人席地买了几个甜瓜,或要了一壶茶水就着吃起干粮。
看了会儿,车队缓缓起行,徐灏这才收回目光,随便上了一辆车。
一粟园。
徐煜和沐凌夏两个人在后山散步,山坡上有一块空地,古藤架子下有两张旧藤椅,坐在那里能望见太祖皇帝命名的富贵山。
富贵山的地势对金陵至关重要,所以城墙造的格外厚实,沐凌夏走过去坐下……
徐煜抹了抹额头的汗,说道:“你总是这样,非要到这没人的地方来,要个茶水,要个点心的都不方便。”
沐凌夏笑道:“你是来散步的呢?还是来喝茶吃点心的呢?你要说吃点心,我就不说了。”
“我不是娇气的人。”徐煜也坐了下去,迎着吹过来的山风,笑道:“好风,好舒服。”
“到底是豪门少爷。”沐凌夏笑了笑,抬手指着富贵山上的兵丁,“你看那些将士,三百六十天,天天在这里站着坐着,不管风吹雨打。今日有风,也不见他们说一句舒服,想他们也不会在乎风好不好,天气好不好,如果能到你家的厨房里去,闻一闻肉香,恐怕他们才会说舒服吧?”
“你转着弯儿的笑话我何不食肉糜呗!”徐煜笑道,“看你和那些激进的人一样,也反对封建社会。实话告诉你,我爹曾说这世界的大环境,好像在往资本主义进化,实则资本社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更残酷,只是若不前进就会落后挨打。要不,咱俩也找个好不好?”
“你还是和兰香姐、明之姐姐她们去吧。”
沐凌夏抿嘴一笑,她对于讨论何为资本主义毫无兴趣,刚才的话不过有感而发而已。
当下小手捏着汗巾,托着左腮,出神的看着八十多米高的富贵山。因为富贵山的南麓乃东晋皇家陵园,那里安葬过东晋的康帝、简文帝、孝武帝以及恭帝。
五陵歌舞换尘埃,地下黄金出高新。
碑字已漫青草死,酸风吹熬石麒麟。
此乃宋代苏涧寻访陵园时有感而发作的诗,如今的东陵已经被修缮一新。
徐煜见她不再说话,也跟着望了过去,只见蜿蜒城墙气势磅礴,每隔一段竖立着一面大明战旗,在风中猎猎起舞。当年内外被砍伐一空的树木,这些年重新栽种了各种果树,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起来,漫山遍野的绿草有二三尺长。
草丛中的小树大多刚刚过草顶,鸟儿在天上盘旋,草深处的虫声此起彼伏,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沐凌夏顺手采了一朵野花,举到眼前看了看,笑道:“等秋天来了,树叶变黄,纷纷落下,就如这一朵花。那时过来,大概景色凄凉惨淡,人的一生,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我常说少年人当及时行乐。”徐煜说道,“所以我不愿科举做事,但你对我的想法不大同意,看成是没出息的举动。”
沐凌夏不禁笑道:“不对不对。我们所认同的及时行乐,如看花赏月,游山玩水,伤春秋悲,作诗成集,总之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而徐二公子的行乐,则是恨不得所有姑娘都整日陪着你,越热闹越好哩,就像那宫里的帝王,全不顾惜宫娥老死深宫。好在不是吃喝嫖赌,倒也不让我为之厌恶。”
“我总感觉你书读得多了,有些地方,非要自己拘束自己。”徐煜扭头看着她,“你真该多住几年,不要想这想那,我固然孩子气,你则有些迂腐了。”
“是么?”沐凌夏的眼眸升起一丝迷惘,默然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有些话我不想说,我。”
“走!”徐煜早就发现她身上有着无法理解的阴霾,与其她人都不一样,好像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咱们继续散步,一边走一边说,更加有趣。”徐煜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拿起她的花纸伞,向上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