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一看,只见五老爷双手撑膝的坐在上首,脸色颓败灰黄,神色枯槁,蓬乱着一头花白头发,便如生生老了十岁般,此刻顾廷煊正在旁不住的劝慰他。他见顾廷烨来了,迟钝的看了半天,才微微抬头点了点,失魂落魄的不发一言。
顾廷烨和明兰先上前见礼,之后才问:“家里正有一支老参,已叫来人带了过来,只盼能用得上。”随即,他又道,“只不知这好好的,炀大哥怎么……”
五老爷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顾廷煊见场面尴尬,便讪笑了几声,出来解释:“也是炀兄弟不好,犯错惹怒了叔父,叫……叫叔父打了一顿板……”个中原因,他也不甚清楚,只能解释到这个地步。
煊大眼珠一转,笑道:“你们怕也没用早饭,叔父也是滴水未沾,不如咱们去弄些米粥来,别炀兄弟没事,倒叫叔父扛不住了。”说着便来拉明兰,明兰笑着答应了。
两人一走出厅堂,煊大就迫不及待的说起来。
五房府邸明兰不熟悉,煊大却是常来串门,两边下人也多有交好,兼之今日他们夫妇来的早,煊大赶紧叫贴身的媳妇婆出去转了一圈。因五老病倒了,炀大昏厥了,炳二爷夫妇又得留在里头看顾,此刻府里正是不管之时,连封口令都没来得及下,是以煊大迅速打听到了消息。
“你道是怎么回事?真真说出来也脏了嘴!”煊大压低声音,边走边咬耳朵,“……这等不肖孙……连亲爹屋里的也不放过……”又不是自家丑事,煊大乐得卖明兰人情。
其实说来毫不稀奇。不过是顾廷炀贪花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偏这大半年来老父拘的紧,不得出去排遣,屋里的媳妇丫鬟摸了遍,不觉趣味然,居然把主意打到父亲的美婢身上。
五老爷是士做派,素爱红袖添香这等风雅之事,屋里两个伺候笔墨的通房丫鬟,很是清丽动人。不过两人性迥异,一个被顾廷炀逼奸成功,几月后竟发现怀孕,她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堕胎。一个此刻正养着身,顾廷炀便又盯上另一个。
没想这个却是个刚烈性。昨日初二,顾廷炀吃醉了酒,便强拖她去奸污,她当即就发作出来,披散头发,凌乱衣裳,怀中揣了把剪,扑到五老爷跟前告状,当着众人面把话说了个清楚,随即刺穿咽喉自尽。
大年节的喜庆,没想爱妾却血溅当场,五老爷当场就气懵了,绑了顾廷炀就要行家法,却叫五老拦住了。这时另一位侍妾得了消息,不顾身蹒跚赶来,见到情同姐妹之人死于非命,想着五老大约也不会放过自己,她豁了出去,当下一五一十的全抖了出来。
五老爷再不肯听五老的,立刻叫捆了儿上家法,自己监督,同时又叫人把顾廷烨的贴身长随也绑了要活活打死,这一打,就真出了事。
那长随眼看自己要死了,又听五老在旁一边哭一边咒骂是他带坏了主,便怒喊了一嗓——当年老侯爷屋里的幽莲,也是炀大爷逼奸自尽的!
“那奴才喊的满院都听见了。”煊大轻咳了声,神色有些躲闪。
那个叫幽莲的丫鬟是夫人送给老侯爷的,据说还颇得喜欢,她投湖后,众人都以为是顾廷烨所为不轨,夫人尤其哭的厉害。
本来儿偷了父亲的通房,虽是忤逆丑事,但妾为轻,嗣为重,也罪不至死,狠狠教训一番就是了。可五老爷对亡故的长兄为敬爱,此时他才知道,竟是自己的孽障侮辱了兄长的尊严,思及往日亡兄的慈祥照顾,五老爷不禁愧悔不已。
这次再打,他便亲自上阵,抡起棍棒没头没脑的一顿暴抽。他虽老迈,但身体一直保养很好,加之前头顾廷炀已不轻不重的吃了一顿,多年来又被酒色掏空了身,这一下便被打了个半死,半夜里起了高热,须臾就要送命。
明兰听的发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找到府里的管事婆,叫她们去张罗吃食后,明兰随着煊大慢慢走回了厅堂,见到个男人依旧是刚才的姿势。五老爷颓然坐着,顾廷煊在旁叹息,而顾廷烨独自坐在另一边,面无表情,仿若一尊盐岩雕塑。
说实话,顾廷炀倒霉,其实明兰并不惊讶。
据她所知,顾廷烨早在暗中留意顾廷炀外头的丑行,打算哪天捅到五老爷跟前,可没曾想,事情会来的这么快,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
众人静静的坐着,只顾廷煊偶尔不合宜的说上一句,随即会挨着妻一记瞪眼,他又不好意思的呵呵傻笑几声;屋里没烧地龙,只屋角的铜炉里烧着些微弱的炭火,粥点又始终不见人送过来,明兰觉得又冷又饿,只能忍耐。
不知坐了多久,厚厚的棉帘被大力掀起,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一个满脸惊慌的婆连滚带爬的奔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禀老爷,大爷他,他……他没了!”
不远处的院落里,已是震天哭喊,顺风传来,仿佛是早已预知的结果,空落落的凄凉,溢满厅堂,众人一片静默,谁都没有出声,空余几抹叹息。
明兰留心去看顾廷烨,男人的侧面冷硬异常,如同青灰色的天际,用钢刃切割出冷漠的线条。
他是早想教训顾廷炀的,不但可报自己父的仇,也免得顾廷炀在继续外头胡来,脏了自家的名声——可是,他想过要他死吗?
过了良久,五老爷才动了动,发出嘶哑干枯的声音:
“办丧事吧。”
佛曰,善恶到头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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