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招待黎国使臣应当选用国宴的方式,但黎国方面有些联姻的意思,夏云景更将黎国视作囊中之物,自然不大愿意如此高规格的招待黎国,兼之中秋将近,故而便将这宴席与中秋之宴一并办了。韩玉倒是觉得有些不对,无奈黎国近年来对大夏的态度很有几分微妙,便是有什么意见,也是不被采纳的;且她自己也有几分小算盘,故而便不开这个口了。
楚窈早打定主意不去,也不曾妆扮,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色宫装,头上簪一朵娇艳的金菊,算是应景。那太后所赠的凤钗,自然不曾戴起来,只是红珠心细,为防万一前头有人来送赏赐,便放在了小匣子里,仍是贴身带着,一有需要,便能立时寻摸出来,给楚窈簪上。楚窈一面笑她多心,一面又觉得她心思细腻,便多赏了她一对翡翠坠子,权当嘉奖了,谁叫楚窈她进来越发懒了,就连首饰也不乐意戴的多了,更何况是那背后“别有心机”的呢。
楚窈不去赴宴,便也早早吩咐底下伺候的一干人等,叫来仪宫便早早关了宫门,宫婢皆聚在一处,权当“团圆”。
“今个儿团圆节,娘娘不如也来同婢子们一道乐乐?”宫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仍是点了花影出来邀请楚窈一道赏花赏月。
楚窈饮尽杯中菊花酒,借着几分微醺,指着花影笑道,“可见是个不诚心的,我若去了,你们还指不定在心里头巴望着我早些走呢。也就一杯茶的事儿,没得这样麻烦。”
又见花影再要说话,楚窈打断道,“你这张巧嘴,也算是得了你红珠姐姐几分真传,快别再说了,”又说,“虽碍着宫规,你等不能饮酒作乐,便以茶代酒,也别有一般雅趣,圣人赐下的普洱正合今日之节,我却不爱的,你便都寻出来分了吧。”
“往常宫里过节,没得哪个宫里安稳的,偏如今遇上娘娘您体恤咱们,又是补贴银子整治了一大桌子席面,又是赐下了上用的普洱,倒叫咱们这一宫的奴婢能好生过上一回团圆节了,有别宫奴婢得了信儿,还不知道要多羡慕呢,”花影闻言,忙恭维着,又道,“娘娘您不爱普洱,奴婢却觉得这味道不错,奴婢这就回去寻了,叫茶水房的掌事姑姑也给咱们露上一手。”
花影这话有些俏皮,却也有些逾越身份了,楚窈却喜欢她这样,这会儿又没有外人,也不怕什么的。因而见了她这样作态,便只故作嫌弃的挥了挥手,“且去且去,没得在这里打扰我赏月的心情。”
“行,”花影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一边伺候的红珠,挤了挤眼睛,“红珠姐姐我先去了,等会儿再过来换你。”
“去吧去吧,没得在这儿磨人,”红珠故意赶她,又道,“方才我已经用了些了,已然差不多了,今晚上就放你的假,且好生玩儿上一晚吧,只别耽搁了明日的事情就好。”
“又不饮酒,能耽搁什么,”花影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毫不客气的应承下红珠的好意,向楚窈两人告了别,果然自去玩笑了。
等得花影走了,楚窈才笑着对红珠道,“都说你眼里,我看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平日里总说她的不是,最疼她的却也是你了。”
红珠眼见楚窈杯中已空,忙过来斟满,一面巧笑道,“娘娘您可别说,我这可不是跟您学的吗,咱们这满宫里头,谁不知道咱们淑妃娘娘最是体恤奴婢。”
“你也拿这些话来哄我开心,也不怕叫人家听了,说咱们来仪宫中轻狂。”楚窈口中虽有嗔怪之意,却是实打实的玩笑话。以她现在的地位,这样的话早已成了锦上添花的,断然不会叫夏云景生出别的意思来,反倒是更加放心她的柔和、宽容。这后宫里的妃子,天真可爱,又善良温柔,注定不能做什么大事,才最叫人放心了。先帝的后宫,可就是这样的人死得太早太多,才乱成那般模样的。
楚窈一杯酒下肚,眸子里氤氲出朦胧的醉意,晶亮晶亮的,虽无面飞霞,却也别有一般姿态。
红珠见了,一面斟满了酒,一面夹了点心放到楚窈碟子里,“娘娘您别只顾着贪杯,便没什么酒气,那也是不能多喝的,快尝尝这蟹黄包,特地叫膳房往小了做的,恰能一口一个,最合您的口味不过了。”
“不妨事的,”楚窈嘴上这样说着,却也依言吃了点心。这边气氛正是融洽,那边花影却急匆匆的回来了。
楚窈主仆二人都有些疑惑,红珠更是道,“小丫头不去玩,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楚窈眉头紧了紧,“红珠,扶我回去沐浴更衣,叫底下送碗解酒汤上来,速度快些,只怕前头有传唤了。”
红珠闻言一怔,还没说话,就听见花影惊讶道,“娘娘果然神机妙算,我这还没出口呢,您便已经猜出来了。”
花影顿了顿,三言两语解释道,“卿珏公主列席,妙语如珠,哄得太后娘娘十分喜欢,但太后有心抬举薄氏,又有卿珏公主献策,说是索性如今宫中排的上名号的妃嫔不多,也只两人耳,不如再设两席。太后动了心思,自然没人能拦。”
楚窈点了点头,领着二人往回走,“可说了前头报信的宫人何时过来?”
“咱们的消息递来时,圣人与赵娘娘还在小心周旋,但娘娘您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正是了,”楚窈道,“你且遣人到前头等着,必要打听清楚了,可还有旁的什么没有,”楚窈想了想,“若他记得住,你可叫他给你复述一二,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大安稳,只怕太后身上要出什么岔子。”
花影依言去了,不多时候便回来,神色严肃,“听那人说,圣人皇后百般不肯,太后恼了,只道‘薄氏卑贱,也就罢了,淑妃却也是黎国贵女出身,没得故国来了君上,还有避而不见之礼,’卿珏公主果然问了太后内里,太后直言您乃黎国冯氏女。”
楚窈心头一颤,暗道一声果然,虽闭了眼任由红珠替自己打点梳发,却也半刻不停的思考,该如何是好,说来也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楚窈便下了决定,“花影我知道你有法子联系你姐姐,速替我传信给爹爹,叫他早做准备,若不能提前把握时机,只怕今日夜宴之后,便是冯氏一族便是灭族之忧。”
花影闻言大吃一惊,却也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更何况,空穴来风,没有空穴如何来风,楚窈之虑并非无理。这等关系冯氏存亡和楚窈自身的大事,自然要更多思多虑才是。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传信了。
花影才出去不久,前头便来了正式的使者,请楚窈赴宴。而这使者正是紫烟。
紫烟进门,见楚窈已有了章程,丝毫不见忙乱姿态,虽有些吃惊,却更满意,“娘娘原先还担心您没能提前知道消息,措手不及,如今看来,却是她多虑了。”楚窈所展现出来的,仍是那温温柔柔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抵也就如此了,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难得你亲自过来,”楚窈温和道,“可是有什么嘱托?”
“娘娘聪慧,远非奴婢能及也,”紫烟看了看才进来的花影,眼波流转间,却道,“原是有嘱托的,只如今看来,只怕娘娘也已将这嘱托之事俱已完成,今也不必再说了。”
话虽如此,紫烟还是把赵怡的话一五一十的传给了楚窈,两相对比,果然和楚窈布置相差不远,只赵怡另说了叫楚窈不必装点得过于华丽,尤其是那招人的五尾凤钗更是不必戴了,便是太后有心为难楚窈,只怕也没得那个力气了,毕竟夏云景是皇帝,太后为了小小私心,坏了夏云景的布置,只怕离病殁也不远了。
楚窈闻言点了点头,也不消吩咐,红珠两个自然收拾妥帖。故而最后,楚窈换了一身海棠纹的月华裙,罩纱上也用银丝夹着绣了海棠花瓣,月色映衬之下,行动间如月色流动,若神仙妃子入凡,静止时却又颜色沉静,不能瞧出端倪,可谓是极低调的奢华富贵了,也正与后宫第一宠妃之名相合,因怕叫这衣裳失色,故楚窈只用了看上去极剔透轻薄的水晶、琉璃等做成的饰物,更衬得楚窈仙姿袅娜,美非凡人了。
楚窈又在水银镜前审视一番,仔细思索,才定下了妆容。旁的不消细说,只那唇上胭脂,色泽红艳欲滴,叫人望之可“亲”。
紫烟见了楚窈这一身打扮,不由促狭道,“娘娘您这一身打扮,不知道要叫多少人魂牵梦萦呢。”
“只叫那一个魂牵梦萦也就是了,”楚窈听了紫烟这‘别有用心’说赵怡等会对自己这身打扮念念不忘的话,便也‘意有所指’的回了只叫赵怡惦念的话来,又对红珠两个道,“你们过会儿都替我瞧紧了在场之人,回来与我好生说道说道,”这话出来,倒是玩笑意味居多了。
偏这两个也是胆大的,对视一眼,也尊了令,又有花影也促狭的对着紫烟做了个鬼脸倒叫人忍俊不禁。
饮宴之所,卿珏公主韩玉正等得有些心焦,抬头又见夏云景并赵怡一番先前百般阻挠之态,十分镇定,反倒是太后有些心不在焉,颇为奇怪,不免心中暗自计较。眼珠一转,便道,“方才说过淑妃娘娘要来,太后娘娘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可见是极欢喜淑妃娘娘的,如今也过了这许多时候,不如叫个人再去请上一请,好歹叫太后娘娘没那么心焦。”
恰是此时,便有人通禀道,“冯淑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