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跟了董太后多年,听得出她这番安排和考虑的弦外之音,一时心中隐痛,擅自开口道:“以奴婢看,真有身后事,郑大人未必想独活着,就算是我们这些人,若天有不测,也是去做皇陵底下一世的守碑人……”
“那倒不必。”董灵鹫道,“非要活活烦死我不可?就此打住,免得你伤心。”
她看起来倒是坦然,将药饮尽,吃了两块蜜饯,一边接过濡湿的热毛巾擦手,这时想起被瑞雪打岔时偶然忘了的话来,转头问:“对了,王家怎么突然来问这个?盈盈转了性,终于把许祥丢到一边儿去了?”
董灵鹫对孟摘月的性格非常了解,她这个人热度有限,要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大殷律疏议》的编撰活动当中,废寝忘食,别的都能丢在脑后,但要是不给她一桩这样的正经事,让她投入到许秉笔的身上,那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只要是公主办的,都在意料当中。
瑞雪的对食在公主府,比旁人了解的多。她微微摇首,叹气道:“许秉笔是内厂厂督、御前秉笔,也是让群臣恨之入骨的执法人。他跟殿下常有些公务上的交接,在殿下奉旨修法之后更频繁了,殿下怎么会将他抛在一边呢?”
董灵鹫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王家太多情了,可惜落花逐流水,盈盈也当了一回无情的流水啊。”
瑞雪这才笑道:“正是。他们家那个不肯成亲的大郎,不过因为他爹的缘故,略略请教几个问题,就放下悟性肖想金枝玉叶了。季景明从旁看着,也觉着……这就是男方的一厢情愿。”
说着,她给太后换了另一块干毛巾擦手,捧上一杯温茶来。
董灵鹫不急着喝茶,默然思考了片刻,道:“让他俩凑在一起,没出什么事吧。”
这里的他俩,指得就是孟摘月跟许祥。
李瑞雪瞬息意会,道:“那能出什么事呢……毕竟太监不是男人。”
“我不是说他,”董灵鹫道,“是说我这个公主——盈盈虽然读了书,但她天然就不是守礼的性情,去大理寺看案卷、拜王先生为师之前,盈盈看上了谁,我都怕她心思不定,哪天冲动抢回去……没豢养十个八个男宠面首在府上,都算是乖了。”
瑞雪沉默片刻,道:“许秉笔不声不响,可却是个阎王。满朝堂也少有不骂他恨他怕他的,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妨哪天就会出了事……何况他明白,他奴婢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殿下呢。”
董灵鹫想着这件事,没回答,而后又道:“让季景明先瞒着皇帝,问了只说不知道,要是皇帝知道王家的意思,就说我的话,哀家没看上他们家,就这么去办吧。”
瑞雪垂首道:“是。”
……
郑玉衡从六太子所居别院回来,将纸上之言转交给归元宫天子近侍,随后一路上都在想着公主那件事怎么措辞。
正黄昏,晚来风急,下起一阵小雨。
郑玉衡正走进回廊里,倒是不怕下雨。廊里沿途只有三两个小内侍,在那儿架梯子擦拭回廊顶上的钴蓝色殿版,将灰尘拂拭下去。长廊左侧是一片荷花池,初夏小荷未露,便有内侍乘草棚船下去打理。
此刻雨来,水珠溅得波纹四漾,蓬船撑楫靠岸。
廊畔雨声淅沥,郑玉衡脑海中想着事情,也还没淋着,忘了自己没带伞的事儿,光顾着怎么全跟公主的“一起挨骂”之谊了。
他出神之际,踏出回廊的边缘,迎面撞上一个人,居然是许祥。
郑玉衡莫名略感心虚,就像是要为他人向好朋友牵线搭桥,却遇到好朋友的心上人一样,有一种诡异不明的微妙感。他客气行礼道:“许秉笔。”
“郑太医。”许祥回礼,“回慈宁宫?”
“对。”
许祥道:“御前换值,奴婢回慈宁宫伺候太后娘娘。方才在那边望见郑太医未带伞,不如同行。”
他身后的小内侍正擎着一把青色大伞。
郑玉衡愣了一下,总觉得对方带了点有备而来的意思。他疑惑地将许秉笔上下打量一遍,点头道:“好。”
两人跨出长廊,由内侍撑伞,一路向慈宁宫去。路上郑玉衡悄悄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许祥道:“奴婢不知郑太医说得是何意。”
郑玉衡道:“……没事。多谢你的伞,一会儿你听了不要打我就好。”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