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铭煜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就被对方十分不客气地夺走,他蜷了蜷手指,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低头。”谢如愿懒得回应他。
嵇铭煜乖乖低头,一副示弱的姿态。
谢如愿将他头上的纱布除去,瞧着他额角有些可怖的伤口,心想:你怎么没一下磕死?
她打开一瓶药放在鼻下嗅闻,便知晓了这瓶是消杀伤口的药,于是取了药包中的棉花浸透,用木夹擒住,在嵇铭煜额角反复擦拭。她擦掉了伤口之前敷上的已经凝固的药粉。尽管动作并不轻柔,再加之药物与伤口相接,定会刺痛异常,然而嵇铭煜却神色如常。
谢如愿又取了药粉倒在掌心,取了另一块棉花沾粉:“闭眼。”她话音刚落,手腕却被握住一瞬,没等她挣开,嵇铭煜又松开手。
对方闭着眼,喉结滚动,轻声道:“下手轻些吧。”
你也知道疼。
他虽然这么说,谢如愿也没有照做,下手如旧:“我没什么给人包扎的经验,你这伤口瞧着又吓人。”她给他敷好药,重新裹上纱布。
谢如愿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额头时便觉得对方有些发热,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太子殿下又不是不能叫太师为你单独授课,既然生病了,大可不来学堂,免得还要把病气过给别人。”
“你说得这样直接,我听了伤心。”
她一边收起药包一边道:“你何苦折磨自己呢?身体弱就多休息,生病了就去吃药睡觉养病,非要在我这里摇——”摇尾乞怜。但她住了口。
嵇铭煜睁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心软一些?”
谢如愿瞧他这副模样,心道:估计是在皇后那儿挨了骂吧。
和上辈子一样。
那个夏天,她耳垂发炎,疼的厉害,偏偏嵇铭煜这时候来信道歉,说是想晚上找她聊一聊,就在她屋顶上聊。她生气归生气,夜里凉,她要是赌气不来,他真在她屋顶上吹一晚上风怎么办?
所以她趁着身旁奴婢打瞌睡,瞧瞧溜下床,离开屋子,点足飞身上了屋檐,她上来时,嵇铭煜已经在上面坐着了。
她缓步走到他身边,未发一语地坐下。
一只手忽然触碰了她的右耳,她下意识一躲,回头对上嵇铭煜微微睁大的双眼:“你戴上了?”
谢如愿没好气道:“废话,你看不见吗?”
话音落后,身旁的人半天没说话,她便忍不住瞥他一眼,却见对方眼眶微红。
这下子她慌了:“你怎么了?”
“因为我太开心了。”嵇铭煜笑道,但他笑得时候眨了眼睛,睫毛挂出眼眶中的一滴泪珠,晶莹随着颤动弹落下来。
谢如愿见不得他哭,笨手笨脚过去抱他,像是谢旭哄她那样哄嵇铭煜:“开心的话为什么要哭?别难过了,我在这里陪你呢,谁惹你伤心啦?你告诉我,我帮你对付他!”
嵇铭煜埋首她的肩窝中,温热的呼吸撩得她脖子痒,她不敢抱太久,生怕被他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但是对方却不放手了。
“谢如愿,我喜欢你。”
谢如愿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跳到月亮上去了,她耳朵火辣辣的,一定是红透了,她艰难开口:“什么?”
“我很自私,我想让你戴着我亲手做的东西,我想让所有人看到你就想起我,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可是你那么自由,我不心安,我总觉得你眨眼就会离开。”
“我不会——”“其实我不是我母后第一个孩子。”
谢如愿一愣。
“我母亲虽然贵为皇后,但是一直不得父皇喜爱,连后来怀孕都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她诞下一个嫡子。可她却被严贵妃所害而小产,她的孩子当时都已经七个月了。大哥、二哥早亡,严氏杀她的孩子,只为比她提前诞下了皇子,好让嵇铭煊占一个长子的优势。而那不久后,母后又怀了我,但终究是身体没调养过来,所以我才天生体弱。”
“她不甘我落后他人,就拼命地磨练我。从前她枕头下放了一把戒尺,专门用来打我。坐姿站姿不端正要挨打、几样菜多吃了一口要挨饿、书背错一字要抄全本百遍、明明是皇子,实际上十岁之前的起居却简陋如奴婢,她觉得这样能磨练我……我明白,她是因为太怕失去我了,可是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真的好累,她怎么会喜怒无常至此。”
“我没有办法,我怎么能对她不敬或者心生怨怼?她养育我这么多年,头发熬白了好几根,每次都自己悄悄地拔掉。父皇每次去了严贵妃那里,她晚上就在油灯下边看书边哭。她很爱我父皇,可我父皇更喜欢严贵妃,更喜欢那个害她丢了孩子的女人。她说,后宫里她只能指望我了,我对她没有办法说一个‘不’字。”
嵇铭煜的耳语就像是一把刮耳刀,在谢如愿的耳廓了反复摩梭,直到磨破了皮,试到了疼。夜晚静得只能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但她觉得那不是水,那应该是谁在流眼泪,或者是谁的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