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那一番话,确实让太后想起秦昭仪和早逝的儿子。她从榻上的软枕底下摸出一本旧书册子,这是秦昭仪常读的传奇故事,在宫中属于不列在规章里的禁物,私底下可以看。
在她还是大昭皇后时,常常托了娘家带些小说传奇进来,为的是送给住在长宁宫的秦昭仪打发时间。太子偶尔也爱翻阅,常常把它们当做闲谈野趣,讲给妹妹听。
后来世事变幻,秦昭仪病重,太子薨,这一切就由不得她所想。整座禁宫中,她就剩下秦昭仪这一双儿女了。
惜合陪着长公主回转长宁宫,一路上静默无言。楼清随在太后面前一番哭诉虽说半真半假,可到底有一半真情在,哭了半天,这会儿出来还有些头重脚轻。她惦记着给弟弟找一位陪侍的事情,轿子都没坐,急匆匆地就回到了长宁宫。
“惜合,我要出宫,你准备下。”楼清随回到云光殿换了身衣裳,换下这身惹眼的宫装,她不想耽误时间,既然说了要找陪侍,当然要越早越好。
惜合领了命令,叫来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自己也换下宫中服饰,和楼清随扮做一对寻常主仆。两个人坐进轿中,由小太监抬到东门离宫。
大昭风气开放不拘人性,皇子公主出入禁宫并非完全禁止。加上长公主身份尊贵,深得太后恩宠,建朝百余年,独她一个可以这么自由。这番加持下,楼清随出宫简单许多。
马车载着长公主和惜合经过西市,来到位于帝都东南方的神宫,这里供奉着大昭百姓信奉的神明——神女昭。长公主来此,是为了祭拜母妃。
大昭殡葬风俗独特,在安葬后,女性可由亲人将牌位供奉在神宫中。也因此,秦昭仪虽葬于皇陵,牌位则由儿女供奉在神宫中。
楼清随一下马车,就感到一阵钻入肺腑的寒意。这样冷的天气,让人恨不得把棉被也披在身上。
神宫外的香客寥寥无几,难得清静。神女昭落满雪的高大塑像伫立在不远的山崖上,悲悯地俯视众生。
楼清随望了一眼那洁白的神像,带着惜合进入神宫,在侍童那里取了香烛后,进入幽暗的大殿。大殿里只有一个打瞌睡的小侍童,楼清随放轻脚步,绕过重重帷幕,最终停在秦昭仪牌位前虔心祭拜。
在神宫中供奉的女人不分生前尊卑,只留下自己的名字籍贯及供养人的姓名。秦昭仪闺名秦婉,帝京人士,在这小小的一方木牌上,只留下寥寥数字。
“母妃,太子哥哥,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楼清随心中苦苦不得解法,她想改变现在的局面,可面对权势滔天的容家,她也无能为力,“母妃,您的容家姐姐要害死您的孩子啊。”
“太子哥哥,如果你还在,一定轮不到容蹇一手遮天。你告诉我,我现在还能做什么,竞越还小,我不想他死在容家手中。”楼清随跪在蒲团上,仰望着母妃的牌位,“太子哥哥,你的母亲和舅舅害死了我们的亲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告诉我,告诉清清好吗……”
冰冷的牌位无法回答楼清随心中的哀求,人死如灯灭,留在世间的只有回忆罢了。她擦去眼泪,提着裙摆缓缓站起。惜合听到动静,走进来扶起主子,陪着长公主到神宫后园散心。
后园有个方形的水池,名唤神清池。池中的水结了冰,将枯荷残叶一并冻住,大雪一铺,便是白茫茫一片景致。
才停了半天,雪又下起来了。楼清随靠在廊下,看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片,心中郁郁难安。惜合为了逗主子开心,将蹲在神宫院墙上的麻雀们指给长公主看,楼清随扫了一眼,注意到隔着清池的树影后面若隐若现的人影。
“那边有人。”
惜合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才发现树影后面的确有个穿深色衣裳的人,离得太远,雪又太大,她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人。”
“那边是孤女坟,供奉着没有家人的孤苦女子,想来是为孤女们祭拜的好心人。”楼清随抬手戴上斗篷的兜帽,沿着飘雪的小道往神宫嬷嬷的住处去了,“走吧,去向嬷嬷讨碗热茶喝。”
楼清随推开殿门,径直走向嬷嬷休息的内阁,她立在屋门外,恭敬问道:“嬷嬷可醒了?清清来看您了。”
屋里想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道苍老的声音接着传出:“进来吧闺女。”
楼清随推开屋门,掏出暖在袖中的枣子糕,她走到床帐前,低语笑道:“嬷嬷,清清来看您啦。”
神庙嬷嬷自十岁起就在神宫侍奉神女,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年了,她从垂髫小儿变成日薄西山的老人,这一生都奉献给了神女昭。
嬷嬷已经很老了,她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大好使,只看得清面前人模糊的身影,等到楼清随一双玉手握住她的,她紧紧地攥着这双手,将人拉到身边。
“清清,啊,是你来了。还带了枣子糕。”嬷嬷咧嘴一笑,抬手示意小侍童去准备热茶。楼清随对小丫头使了个眼色,低声笑道:“去找惜合姐姐吃好吃的,这边有我照顾。”
小丫头欢喜地跑出去,屋中只剩下嬷嬷和楼清随两个人。
叹了口气,楼清随坐在嬷嬷身边,她握着嬷嬷的手,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嬷嬷颤颤巍巍抬手摸着面前姑娘的头发,替她将心里的苦闷说了出来:“嬷嬷活这么大岁数什么事都见过了,万事万物都循一个理儿,此起彼落,此消彼长。嬷嬷不懂你的家事,可这道理总是没错的。”
“嬷嬷说的有理,清清受教了。”楼清随若有所悟,她起身欲叫来惜合奉茶,嬷嬷攥了一下她的手,打断了楼清随的动作。
“嬷嬷?”
“别忘了这个理。”嬷嬷浑浊的双眼映出楼清随的身影,楼清随点点头,道别后起身离开。
回宫的路上,楼清随还在思索嬷嬷的话,同样的道理,太子哥哥也曾教过她:欲将废止,必先固之。理是这个理,可要如何做,怎样做,楼清随还没有头绪。
她心思重重地回到长宁宫,直到三更才合衣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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