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按下通话键,接通了,“嘟”声响了两下。
被她自己挂断。
黎糯没经历过地质灾害,只在电视里依稀见到过山体滑坡的影像。隔开半个中国的距离,那头想必还是一派忙乱的景象。如果不幸有人员受伤的话,他一定会坚守在第一线。
过了几分钟,短信进来,来自岳芪洋。
“放心,五官端正,四肢健全。”
她噗嗤笑出声,赶走了所有的紧张和担忧。
“我没担心你……”
发完顿时发觉,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病房的公用厕所里寻出一只防滑凳,轻轻坐于其上,就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和门外此起彼伏的鼾声,她托着腮帮,傻傻的,又静静的,等他的回信。
又过了半晌,震动响起。
他说:“我知道。”
三个字,仿佛把她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黎糯记忆中,那年的冬天特别长,太阳懒得现身,雨季贯延了好几个月。
爸爸出事的那天,离她四岁的生日差十整天。
年末总是繁忙的,交流汇报、年会、会议、总结,无休无止。她爸爸这天从浙江回沪,第二天一早又得出发去另一个城市。
爸爸在电话里提议说,不如把囡囡的生日先提前庆祝掉吧。
于是妈妈给她挑了个雪白的生日蛋糕,烧了大排骨面,点上四支蜡烛,等待爸爸回家。
过了他们预估的时间,左等右等还不来,妈妈说要不她们先吃吧。不想话音未落,家中铁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小黎糯被吓得钻到桌子底下。妈妈推门,门外全无人影。
就在这时,家中座机铃声狂作。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很吵闹,吵到躲在桌子底下的她都听到了大概。
那头有个男声在嚷:“这里是黎庆余家吗?你是黎庆余的家属吗?现在他出了事,已经送往XX医院急诊,病人情况非常不好,请你们家属快点过来……”
当妈妈抱着她冲到医院的时候,扒开人群,看到的不止有盖着白布的爸爸,而是一字排开的、盖着白布的三具尸体。
第二天,报纸上就出了新闻:昨晚六时左右,浙江至上海国道发生了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轿车与集装箱货车相撞,除司机幸存外,车上的三名乘客在送往医院后死亡。经确认,三名死者的身份皆为C大遗传学专业教师,其中两名为教授,一名为讲师。
两名教授指的是岳芪洋父母,那名讲师是黎糯的爸爸。
后来她回想起来,当时急诊抢救室赶到的人群中,肯定包括了岳老、岳归洋的父母和岳苓洋的父母,可她只记得岳芪洋。
不仅因为同为孩子她本能地关注他,还因为他们同时躲在一幕帘子后方,对着帘子前面抱头痛哭的亲人们瑟瑟发抖。
这是继城隍庙之后黎糯人生的第二个记忆,而第三个记忆,还是关于他。
他们亲人的大殓仪式由校方出面办理,由于事发时属于出差时间,算作因公殉职,又碍于岳家的因素,大殓办得异常隆重。
那天龙华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厅,挤满了前来送别的家人、亲属、同事、朋友和学生,甚至还有媒体也来凑一脚。
媒体的目光永远聚焦在特别的地方,比如孤老、遗孀和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