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一轮红日沿着水草尽处缓缓沉下,金红余晖自与蒖蒖相对的方向洒在男子广袖迎风的身上,令他看起来像一个散发着光晕的剪影。
他斜倚残阳,击瓮吟唱:“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蒖蒖缓步朝他走去,认出他正是早晨遇见的白衣男子。他此刻衣饰整洁,头上的软翅唐巾戴得一丝不苟地端正,肃穆神情中透着一丝哀伤之意,大异于此前言笑晏晏的模样。而那青衫男子不知为何,并不在此地。
卧于草地上的正是蒖蒖日间所见那匹泛着金色的马,已气绝多时,但口鼻处还淌着血涎。蒖蒖回想孙嫂的话,大致猜到多半是店家在附近水草丰美处下了药,令过往马匹因此身亡。
她暗自叹了口气,在男子唱完一段后,取出身上的钱,叮叮当当地往那破瓮里一抛。
他被这响声惊醒,抬头看她,再看看破瓮里的钱,有些错愕,道:“我是在为我的马唱挽歌。”
“上一次在这里击瓮的是一位盲人,在为他过世的犬唱莲花落。”蒖蒖漠然道。
白衣男子展颜一笑,居然将瓮中钱一一拾起,然后起身,朝蒖蒖长揖:“如此,多谢姑娘。”
蒖蒖一瞥他足下:“靴子干了?”
白衣男子道:“没有,不过从早穿到晚,已十分适应。”
蒖蒖一哂,再嘱咐道:“快去找人把你的马烧了吧……如果有人要买你的马,或建议你土葬这马,千万别答应。”
白衣男子奇道:“为何?”
蒖蒖掉头就走,抛下一句话:“记住这话即可,对你和你的马都没坏处。”
因没有马匹代步,蒖蒖独自前行了将近半个时辰仍未到城门处,而暮色四合,周遭景象渐趋模糊,蒖蒖颇感焦虑,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唤:“姑娘留步!”
回首一看,见那白衣男子正气喘吁吁地赶来。
蒖蒖待他跑至面前,问他:“马安置好了?”
男子道:“好了。你走后有两人过来反复劝说,非要买我的死马,我没有应允,他们便说帮我挖坑掩埋,我也不同意。待他们走后,招来几名牧童,给他们钱,请他们抱来一些薪木,架火把马焚烧了。”
蒖蒖点点头,也不理他,自己往前走,那男子亦步亦趋,追问她如何知道有人会来买马或要埋马。蒖蒖绝口不答,他便含笑道:“莫非姑娘是我同行,也能未卜先知?”
蒖蒖止步,上下打量他,讶异问:“你是算命的?”
男子颔首:“奇门遁甲,六爻八卦都略知一二。”
蒖蒖遂问:“你能看出我今日遇到什么事了么?”
男子细观她面相,沉吟须臾,道:“姑娘今日去一家肉铺做事了。”
“哦?”蒖蒖眉头微挑,“还有呢?”
“这家肉铺卖的不是鲜肉,是炖煮过的肉。”男子继续解说。
“那你能看出我此行的目的么?”蒖蒖又问。
男子稍作思索,然后道:“有点难。这涉及姑娘出身家世,须看手相才可得知。”
蒖蒖想了想,终究抵不过好奇心,遂把右手递至他眼前。那男子轻轻托住她手,引至略有光亮处细看,“姑娘家境不错,虽非大富大贵,但不愁温饱,家中收益颇有盈余。”
“能看出我家是做哪行的么?”蒖蒖不动声色地问。
男子再观她手相,蹙眉看了须臾,又以拇指抚过她手心,似想把掌纹捋得更清晰一点,这令蒖蒖有点异样的感觉,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缩。
“嗯,”男子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状,正色道,“若我所料未差,姑娘父母应在经商,据手相看来,与餐饮膳食相关,是酒楼店主吧?所以姑娘此行,本意是去买肉。”
蒖蒖真有些惊奇了:“你功力还不错,做这行多久了?”
男子答道:“一天。”
蒖蒖愕然,思忖后道:“你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莫非盘缠不够了,所以今天临时决定改行给人看手相谋生?”
“非也,”男子笑道,“若不改行,怎么能触到你的手。”
蒖蒖霎时感觉面如火炙,而他双目晶亮,好整以暇地凝视她,一缕笑意从眼底蔓延到了唇际。
蒖蒖又窘又恼,立即想甩开他的手,然而他却越发攥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若不触到你的手,怎么牵着你跑。”
蒖蒖一愣,顺着他目光回首看身后,但见一群手持棍棒的大汉正朝她们奔来。为首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虽隔得尚远,但从衣裳可依稀辨出,正是肉铺守店的大汉。
白衣男子不再多言,紧紧握住蒖蒖的手,牵着她朝城门奔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