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些诧异,但还是下令:“请他进来。”
林泓入内,施礼如仪,然后向太子表达了因引泉工程导致太子得病的歉意,请求太子降罪,愿承担一切罪责。
太子和言道:“此前本宫已就这事向官家说明,这工程是本宫要求先生主持的,虽有人利用水管图谋不轨,但已知是能驱使内侍的人所为,与先生无关,先生无须自责。”
林泓仍表愧疚,太子好言抚慰,又请他饮茶。叙谈半晌后,林泓起身告辞,太子屏退周围侍从,对林泓道:“先生或已有耳闻,我将纳蒖蒖为侧室。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先生可否告知实情?”
林泓请他直言,太子遂问:“你当初为何放弃蒖蒖?”
林泓沉默一下,然后抬首,看着太子道:“我与她之间,有个很大的障碍,永远不可能逾越。”
太子蹙眉:“障碍?”
“是的,”林泓道,“是一堵永远拆不掉的墙。”
太子默然,猜到林泓可能已知蒖蒖身世,作为林昱之子,饱读圣贤书的儒生,这自然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他绝对不会娶杀父仇人之女。然而又想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他便换了个方向追问,“不是你另有所爱?”
林泓冷静地回答:“不是。”
见太子无言,林泓朝他长揖,退后几步,转身欲离开,太子却唤住他:“宣义郎,其实……”
林泓回身面对他,静待他继续说,太子却又踟蹰,末了展颜一笑:“其实我很感谢你成全了我与蒖蒖。”
“这哪能称为成全呢?”林泓怅然道,“我伤她太深,若非殿下出现,她会痛苦得多。”
他再顾太子,决定提起一事:“殿下病中,吴典膳曾来问我管道之事,还与我谈及她对殿下的感情,说……”顿了顿,他转述了那句当日深深刺痛他的话,“事夫誓拟同生死。”
言罢,他不再看愣怔中的太子,迅速离去,怕停留太久自己也会失态。
如果要说成全,也许告诉他此事才算是吧。他黯然想。
乍听林泓转述蒖蒖那句心里话,太子自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但觉得她此言,此生无憾,旋即又想起林泓放弃她是不知父辈隐情,他与蒖蒖因此缘尽,自己知情而不告之,未免胜之不武。可自己与蒖蒖日渐情深,此时要与他们说明真相,林泓多半会懊悔那样待蒖蒖,而蒖蒖很可能又会想回到林泓身边,就算留下,只怕也会对林泓念念不忘,牵挂一生吧。
要明说谈何容易,不说又良心不安,一时间太子心烦意乱,在阁中来回踱步,暂时也不再想去福宁殿告诉父亲柳婕妤之事。
蒖蒖申领了一尾松江鲈鱼,将鲈鱼鲙斫好,按惯例应该先请秦司膳品尝,而秦司膳已往慈福宫,蒖蒖心知裴尚食在厨房内,便奉与她先尝。其实两人在官家跟前共事已久,早有默契,裴尚食完全信任蒖蒖,何况因味觉问题,也不会真的去尝,便默许她将鲈鱼鲙送往东宫。
晚膳时蒖蒖自己尝了几片鲈鱼鲙,再请太子取用。太子尝了些许,笑说与儿时记忆中的味道相若,再要多食,蒖蒖却又不允了,说毕竟是生食,尝尝味道即可,切勿进食过量。
太子有晚膳后在瞻箓堂看书的习惯,蒖蒖端着几枚今年新出的橙子入内,见他手持一卷书坐在椅中,在烛光映照下默默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蒖蒖轻轻走到他身后,见他握着的是一册《史记》,书翻到了《刺客列传》的“荆轲”那一页。蒖蒖搁下橙子,伸手去夺太子的书,笑道:“这书这么好看?殿下看得如此认真,连我进来也不知道。”
太子抵挡住她的手把书迅速放回书架,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怕明日讲学的师傅提起,先细读一遍。”
他过去关上门,随即从书架上另取一画轴,在书案上展开,问蒖蒖:“你看看,能认出此人是谁么?”
蒖蒖仔细审视,惊讶道:“很像我妈妈……这是谁画的?”
太子道:“临安府的一位画师,他最擅长根据证人描述绘出失踪者真容。此前他奉我命去浦江,走访了你家多位街坊邻居,听了描述画出这写真,又请他们一一看过,都觉得像你妈妈才带回来的。”
蒖蒖问:“殿下是想对外公布这写真,寻找我妈妈么?”
太子摆首:“我送给官家看了,他说……这是菊夫人。”
蒖蒖震惊,一会儿看写真一会儿又转顾太子,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