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如今也是个五品官家眷属,但就好比上辈子锦棠未从陈淮安的官职上谋过一份利益一般,便如今生意难做,她也从来没有说是借过陈淮安,或者说陈澈一府的名头。递了拜贴之后等了半晌,云绘楼里传话的小厮跑了出来,说道:“陈侍郎并不在楼中,他说,叫您在楼外临水照月处等着,他大概马上就会到了。”锦棠到如今,还不知道新任的礼部侍郎是谁呢,听说姓陈,短暂的犹豫了片刻,回想着哪部有姓陈的主事或者侍郎调到了礼部。临水照月是一处观景台,台子建在黑龙潭上,对面是参天的银杏,银杏掩映之中,便是京城最大的尼寺,慈悲庵。而陈澈家的老宅,就在这临水照月台的对面。锦棠站着等了半晌,眼看天将近午了,都未等到任何一个官员的经过,反而是站了片刻,就见一个男子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而他身后,还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在追,边追边喊:“抓贼啦,抓贼啦,这偷东西的贼,快来人,抓住他。”齐高高就在锦棠身边站着,眼看着贼朝他而来,伸脚一绊,就给绊倒在了地上。锦棠过凑过去也是一脚,问道:“贼,你偷了谁,又是偷了甚东西?”那贼趴在地上,也不挣扎,埋头闷了半晌,转过身来,赖呵呵笑道:“老子贱命一条,不就是偷个荷包儿,还你们就是了,你们还想怎地?”锦棠道:“怎地,抓你去见官,偷人你还有理了你?”那人呸了一声,叫齐高高踩着,仰躺在地上闭起眼睛,就开始装死了。急匆匆赶来的小丫环从齐高高手里接过荷包,欠腰对着锦棠福了一福,道:“小姐,我代我家姑娘谢谢你,但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改日,我叫我家姑娘上门谢你?”却原来,这贼偷的还是个大家闺秀。齐高高最是怜香惜玉的,松了这贼,迈步过去,对着小丫环说道:“这是咱们锦堂香的东家,罗锦棠,于这京城之中可谓大名鼎鼎,你家姑娘要谢,记得谢我就好,我叫齐高高,是咱们锦堂香的掌柜,锦堂香……”锦棠想要抓手阻止齐高高再说下去的时候,贼爬起来,跑了,而齐高高不管不顾,继续往外倒篓子的卖着。而锦棠,她识得这小姑娘。她是她上辈子的挚友,袁俏身边的小丫环,名叫常随。那这小贼偷的,肯定就是袁俏了。万事之头“你就是罗锦棠?”身后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锦棠格外熟悉这个声音,因为上辈子初到京城,陈淮安经常在外的那段日子,锦棠整日恍恍然无且,一直以来提点她,指教她,鼓励她,让她不至于回避退缩,扔下陈淮安就跑回渭河县去的那个人,恰就是这样的嗓音。不必回头,她眼前都能浮现起这个人的样子。清瘦,白净,相貌还与她有几分相似,仿如兄妹一般,眼下常浮着两抹淤青,随时说话都要捂唇,因为他天生的瘦弱体质,一直身体不好。锦棠一直刻意回避,就是不想这辈子再见陈淮誉和袁俏这两个人,怕要害到他们眷侣分散,却全然没想到,居然今天在这儿就给碰上了。“罗锦棠,三嫂?”袁俏兴冲冲的扑了上来,笑着说道:“呀,你真是我的三嫂子?”锦棠笑着点了点头,回过头来,便见一袭白衣,清瘦,病弱,相貌清俦,仿如谪仙般的陈淮誉站在自己身后。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原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过一抹惊愕,愣了半晌,他居然唤了一声:“娘。”锦棠顿时一凛,而袁俏也是噗嗤一声:“二表哥,您没事儿吧。”罗锦棠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在她入京之前,因是陈澈先见的她,非但于当时就收起了府中余凤林的画像,也跟老太太,几个孩子交待过,说自己一辈子对不起妻子,如今府中来了个相貌,性子都有些与妻子相似的女子,这于他们陈府来说,未偿不是一种幸事。从今往后,大家收起对余凤林的思念,也莫要提这件事儿,勿要吓怕了新媳妇儿,也不要跟淮安夫妻提及此时,叫他俩徒生烦恼。因为他们父子,甚至于全家都对余凤林有愧,待罗锦棠好,也算是在无法补偿一辈子狂热的爱着丈夫,却又叫丈夫蒙骗一世之后,病死在岭南的余凤林。所以,陈淮誉才会对锦棠特别的好,那种好当然超出了弟妹于伯哥之间的范畴,就算并非男女之情,陈淮安和罗锦棠肯定会有所误解。但是,为何故他们上辈子绝口不提,让陈淮安和罗锦棠至死都不知道这件事儿。甚至于最后陈淮安死到临头时,陈澈身为一个和蔼的父亲,纯熟的政客,还在朝中有一席之位时,为什么于儿子没有一把搭救之情,就任由他在那冰天雪地中,一块白馍了残生。这种种疑虑,大约也就只有这辈子陈淮安和罗锦棠再经历一遍过往的人生,才能弄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了。陈淮誉往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音,仿似才回过神来,笑道:“却原来是淮安家的内人,弟妹,但不知怎的昨日家宴,你为何不回府?”锦棠咬着牙笑了笑,心中总觉得这番偶遇,实在是太巧了些。但是,袁俏的热情随即冲散了她的疑虑。她道:“从今儿起,咱们老太太就要在老宅里避暑,一大家子人只怕都得过来呢,今夜老宅中还有宴,跟我们一块儿回家吧。难道说,你就真的如外界传言的那般,财大气粗,瞧不上我们陈家的人?”“俏俏……”陈淮誉大概是听着袁俏这话有些不对,于是出声提醒:“或者弟妹不方便,不许用这般的口吻与她说话。”他因见罗锦棠生的肖似母亲,还一身直裰,手中还抱着一只硬牛皮制成的公文本子,显然,就是为了公务而出来的。清爽,洒脱,还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罗锦棠如今所活着的,恰是他母亲在世的时候想要活的样子。思及一个月前,母亲三年祭的时候开棺重新整尸敛玉体时,揭开棺木时他所看到的样子,陈淮誉心中仿如叫钝刀刮过,痛到连气都喘不过来。狗屁的栩栩如生,音容宛在。她确实没有腐烂,甚至遗体历经三年,除了脱去水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那是因为她是被毒死的。不过因为是缓慢,长年累月的毒素侵体,初死的时候并没有被查出来而已。据说被毒死的人,累生累世堕于地狱,求出无期。他的母亲音容宛在,可她也将永远被困在那具如生的躯体里,求不到一个解脱。母亲之死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是陈淮誉上京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但他没想到,初到京城,万事还无头绪,居然就先到一个与自己母亲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子。而这女子,还是他的弟弟,陈淮安的妻子。这就有意思了。袁俏随即捂唇,又吐了吐舌头,道:“只是罗东家的美名遍及京城,黄爱莲死后,全京城的女儿家们,就只看三嫂您呢。”锦棠因为嘴快,说话向来不经脑子,上辈子与袁俏意气相投,也知道她说话总是有个不管不顾的毛病,是以,只是噗嗤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这时,袁俏笑着说道:“我与二表哥今日恰好要去慈悲庵吃素斋,三嫂要无事,咱们一起?”锦棠笑道:“不了,我在此等礼部侍郎,有件关于酒坊的事儿要谈。”袁俏与陈淮誉二人相视一笑,她点着锦棠的鼻子道:“那新任的礼部侍郎呀,今儿在祖母面前敬孝道,陪她推牌九,三嫂怕是等不来了。不如,咱们一起去吃顿素斋,待到回家之后,让二表哥与礼部侍郎说说,无论什么事儿,身为弟妹,他肯定都会一力替你办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