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已然确定自己是怀上了,上辈子怀了身孕就连喷嚏都不敢打的人,当然不敢叫张氏这胖妇人撞到自己,她往后一躲,骡驹一把就把张氏给搡到了地上。“人呢?”锦棠问道:“那余桂枝人呢?”张氏扬起脖子怔了半晌,忽而双手拍地:“她想灌我老鼠药,我又岂能着她的道儿,锦棠,我把一碗老鼠药,全灌给她啦。”虽说以毒攻毒,以暴治暴,但锦棠只想着余桂枝这样厉害,大约能把张氏从京城赶走,到了那时候,她和葛青章没有三媒六聘又没有成亲,她只要揭发出作余桂枝杀夫的事情来,俩个人也就了了,可没想过张氏会闹出人命来。“高高,快给咱们看一下去,那余桂枝怎么样啦。”锦棠连忙道。齐高高于是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直接把人给背出来了。余桂枝穿的还是粉红色的中衣,两只脚上倒是绣鞋穿的整整齐齐。但是脖子上一圈掐青,两眼紧闭,满嘴的豆浆汁儿,瞧那样子,似乎是给张氏掐的背过气儿去了。齐高高也来不及跟锦棠说,只匆匆说了一句:“胸口还热着,我去找郎中去。”锦棠回过头来,指着张氏道:“这下倒好,朝廷命官的母亲犯了杀人案,舅母,您可真厉害,您这样,我表哥也做不得官了,你们一起等着下大狱吧。”张氏这下是真吓坏了,愣了半晌,摊着双手道:“妹娃,你表哥可是状元呢,状元的母亲杀了人,难道还要坐牢?”锦棠冷笑一声,直接道:“舅母,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我跟您也讲不通这个理儿,反正您是杀了人呢,我也帮不得你,只能叫骡驹报官,让官府来处理了。”要说像齐梅,张氏这些泼妇,窝里横,爱算计亲人,但凡与她们为亲,无有不被算计者。但是,就好比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张氏别的不怕,就怕官府的衙役们拉去打板子,一听说要治罪,她又给吓了个魂飞魄散。“妹娃,你可得帮舅母呀,出钱出银子,把酒坊卖了,你也得把这官司压下去,不就一条人命吗,咱给钱,咱给钱给压下去。”锦棠对于自己这个恶毒的舅母,没有一丁一点的好感。她断然道:“这还了得,须知那余桂枝还不是你的儿媳妇你就敢给她灌毒,要真是你的儿媳妇,岂不是随打随杀?骡驹,你在此看好了她,我去报官。我大舅性子软治不住她,青章是她生的治不住你,官府里有的是老虎凳和虎头铡,专治这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毒妇。”说着,她便转身往外走了。张氏一听真要下大牢,毕竟大祸已经闯了,这时候啥话也不说了,进门将葛青章今年辛辛苦苦攒来的点银子,并前几日余桂枝拿来孝敬她的几样人参虫草什么的一个小包袱皮儿一装,还不等锦棠出胡同口儿了,她已经跟个风火轮似的从胡同里跑了出来,这竟是脚底抹油的溜了。锦棠站在胡同口上,气的干瞪了半天的眼,这才往最近的药堂走去。一进门,果然,郎中已经在给那余桂枝灌黄汤,催吐了。所谓黄汤者,粪水也。投梁要勒出长舌头,砒~霜这种药药堂也不会轻易售之,唯有老鼠药,是妇人们寻短见时最容易买到的毒物,所以京里的妇人们寻短见,多用此药。但老鼠药也有个缺点,没有砒~霜那般的立竿见影,吃下去之后,烧心,难受,毒会一点点的腐蚀人的胃部,直到胃整个儿烂到,毒液横流,人才能死。于是药堂便发明了黄汤解毒法。一勺勺的黄汤喂着,臭气熏天,锦棠只远远的看了一眼,满腹酸水,哇的一声,怀孕以来泥潭之中今天是五夷的番邦王子们进城的日子。整个京城,从永定门外到前门,道路两侧饰满了盛放的秋菊,趁着朝气,鲜艳而又蓬勃。而在前门外,是上十二卫中相貌最为英武,身姿最为矫健,也最为年青的侍卫们护在两旁,重重以待,欢迎这些远方而来的贵客们。至于皇宫之中,更是鲜花满布,奉天殿被装饰的焕然一新,宫中所有珍藏的各种历朝历代的宝物全都摆了出来,供这些王子们观瞻。五个异国使团,小的几百人,大的上千人,此时眼看就要进城了。葛青章还不知道自个儿家里,老娘和余桂枝已经杀起来了,连着几日没睡好,两眼浮着淤青,与陈淮安站在一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恼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陈淮安,你玩如此大的一手,我且瞧着,不要出事就好。”陈淮安笑道:“高丽内斗频频,安南、暹罗也不是好战的国家,至于交趾和占城,也是远在千里之外,皆是人傻钱多的主儿,能有什么事儿?”说白了,他请的,都是平常大明朝看不起的那些小属国们,要闹,闹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是他们会带着大笔的银子而来,会在这座京城里四处花销。而皇帝需要付出的,只是一顿宴饮,并一个荣誉大将军的封号而已。这些全是送财童子,给如今钱袋空空的大明送钱来的。陈淮安近来简直算得上春风得意,容光焕发,今日所有官员又着的全是礼服。他是御史,如此庄重的日子,其尊贵仅次于天子。礼服是皂领缘白纱中单,皂缘赤罗裳,赤罗蔽膝,外罩皂领缘青罗衣,着素金腰带,肤色古铜,身姿挺拨,扔挤在街道两旁的老百姓们瞧见了,俱皆高喊:“那位难道是咱们的首辅大人?瞧那身姿,那风范,简直天下间难寻的伟男子啊。”葛青章好歹还是状元了,但毕竟如今只是个六品修撰,还是帮陈淮安跑腿儿的,站在他的身边,只能默默作个陪衬。一同站在前门外恭迎外宾的,全是些三四品的老臣们,风头叫陈淮安抢的干干净净,个个气的吹胡子瞪眼。次辅赵松之才往前走了两步,转身要问陈淮安些什么事情,便有些老百姓挥着手大喊:“这白胡子老头是谁,快快滚开,勿要耽搁了我们看首辅大人的威容!”赵松之气了个吹胡子瞪眼,终于还是站到后面去了。陈淮安听到城门外几声炮响,便知道外宾当是进城了。他侧首,对着次辅赵松之恭礼,然后,以御史之尊而代天子,向城外走去。恰值中秋,月圆之夜,天子出禁城,与民同乐,整个京城热闹,喧华,人头攒动。恰趁此机会,商家们连夜摆摊,那几千名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大把的往外掏着银子,或买酒吃,或购货物,处处酒楼彻夜亮灯,家家青楼宾朋满坐。须知,财就如同水,无论它是流动到什么地方,大河涨而小河满,只要财流动起来,就能增加税收。同样是那么多钱,死存在一家钱庄,或者贪吝老太太们的手里生霉,它永远也产生不了价值,但只要花销出去,就是财富,价值也就来了。便锦堂香,八月份的销售量也远远高于别的月份。至于给官府所缴纳的税收,当然也翻了至少一番。一个大荒年之后,朝廷所免的河北的税赋,就这样叫突然繁荣的京城给抹平了。陈淮安是场面上的人物,代皇帝而招待外宾,今日和暹罗小王子在京郊射箭,明儿和占城三王子在校场比武。总之五国的王子,个个儿都是他的兄弟,夜夜恨不能与他同寝同宿。他自己不吃酒,于是带着葛青章,让葛青章替他吃酒,半个月的功夫下来,葛青章清醒的时候少,昏醉的时候多,天天烂醉如泥。到了九月初一这夜,半夜醒来时身旁居然围坐着一群香喷喷的青楼女子。见葛青章醒来,一群蜘蛛精似的青楼女子们居然齐齐掩面,俱皆吃吃儿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脸儿圆圆,胆大些儿的还上前,说道:“这满京城的人传言,说咱们花容月貌,丰神俊秀的状元郎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