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的年龄越大对新技术的接受速度越慢,咱们招到的所有船员都没在外海和远洋渔轮上工作过,之后都要统一接受岗前培训。”宋恂低声说,“下个月与外商谈判的时候,公司会尽量争取让对方负责咱们的船长船员培训工作,无论是将专家请来海浦,还是咱们将船员送出国,费用都不便宜。招聘一批年轻、接受度高、出师快的船员,既能尽快上岗出海打渔赚钱,又能节省咱们的培训成本。所以,在招工这一块千万不能马虎。”
这可都是钱啊!
魏紫兀自想了想,建议道:“那咱们就在报纸上刊登一下招工启示吧,地区内符合要求的渔轮船员数量有限,而且多数船员已经有了固定工作,轻易不会换单位来新环境。”
“可以,招船长的启示也顺便发出去,一定要注明咱们的优势。外海渔轮抗风能力强,作业更安全,出海补贴优厚,未婚船员有集体宿舍,已婚船员有鸳鸯楼,农村户口的船员可以为其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至于船长的招聘启示,”宋恂沉吟片刻说,“就写咱们有目前世界最先进水平的渔轮……”
“……”魏紫好笑道,“经理,咱们连个渔轮的影子都没见着呢,这样画大饼是不是不太好啊?咱得实事求是呀!万一人家来了以后,想要上船看看呢。”
连外商能提供啥样的渔轮还不知道呢,这位经理就先吹上了!
宋恂又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要不就改成‘即将’有国际上最先进的渔轮?咱们其实只有这一次招聘船员的机会,等渔轮到埠以后,地区就会让水产供销公司与咱们合并。他们那边也有不少运输船和船员。所以,你写招聘启示的时候,尽量鼓动大家,请大家抓住这次难得的入职机会!”
他跟郭志勇已经将供销公司当成了囊中之物,早就摸清了供销公司的家底。
魏紫:“……”
*
海浦海洋渔业公司在《海浦日报》,《海浦晚报》和《省城工人报》上先后发布了招工启事,没过几天就有人拿着报纸找来了渔业公司的办公室。
来人的面容看上去不到五十岁,但头发却是花白的,被孙翊带进来的时候,一双晶亮的眼睛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便将视线定格在宋恂身上。
孙翊赶紧为宋恂介绍:“这位潘同志说他是从省渔来的,想应聘咱们的船长。”
宋恂起身与对方握手,招工告示发出去那么多天了,这还是第一个上门应聘船长的。
甭管这人合适与否,得先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行。
潘实在看到这个办公环境后便有些犹疑,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报纸上的招聘广告给骗了!
堂堂经理跟六七个人混坐在一间小办公室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买得起国际最先进渔轮的单位。
这还没他在省渔的办公室宽敞呢。
宋恂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不确定,便解释道:“目前我们的办公条件比较艰苦,主要是还得把资金节省下来修建公司的专用码头和船员宿舍了。我们马上就会跟外商的代表团进行谈判,争取今年底明年初,就让进口渔轮到埠。所以,工程进度比较赶。”
潘实在压下心中的疑虑,开门见山地问:“我看到你们报纸上的招工启示,对船长的要求里有一项是海事海运的大学毕业生。我不是大学毕业生,可不可以来报名?”
其实,宋恂对于大学毕业生这一条并不怎么介意,这年头有工作经验,又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船长,早就已经是各单位的佼佼者了。
他们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单位的培养,所以,大多数成熟的船长是不会轻易离开原单位的。
宋恂暂时绕过了学历问题,详细询问了潘船长的从业经历。
潘实在参加过抗战,曾是一名侦察兵。
不过一次战役中,他的手臂被子弹击穿,因伤致残,只好从野战军调往护航大队,负责民船护航和边防稽查工作。
“我从小在渔村长大,十来岁就给人当小长工,一天书都没读过,还是在部队的扫盲班里勉强学会了几个字。”潘实在回忆着往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从野战军退下来以后,我大字不识几个,又没有一技之长,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刚胜利那会儿,咱们国内没什么技术人员,拖轮渔船之类的都缺驾驶员,而且就算有驾驶员,也都是半吊子。渔船经常发生意外事故,在海里翻船,我们护航队就是负责打捞他们的。遇见这样的事情多了,我就觉得可以想办法去学习开船的技术,便跟护航大队的领导汇报了自己的思想变化。”
办公室里的几个年轻人都围过来,听潘实在讲述他的成长经历。
孙翊忍不住问:“领导同意让您去学技术了嘛?”
“同意了。”潘实在笑着点点头,又摇头道,“不过,学技术就是学吃饭的手艺,不是那么好学的。当时正好有个250马力的渡轮被归入了航务局,领导把我弄到了那个渡轮上学技工。三十年前,咱们国家真正懂航海技术的人并不多,那个渡轮上的轮机长是个外国人,技术好,经验丰富,就是有点小气,不肯将自己的技术教给咱们。我那会儿年纪小,脾气还犟,他越是掖着藏着,我越要学。为了学技术,我给他买了不少烟酒和大肉,每次请客以后,他就能教我一点,所以此前攒下的工资一分没能留下,全都搭了进去。”
“那您学会了没有啊?”
魏紫笑道:“这不是废话嘛,没学会怎么能当得上船长?”
潘实在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学会了!外国人心思多,总想找点消遣,寻点乐子,所以船一靠岸,这个轮机长就要到岸上去玩。我就趁着他不在的功夫,在机舱里钻研,平时他不让我动的那些东西,我全都要亲手摸一摸,还偷偷把主机拆开来又装回去过。不出一年我就当上了二车!后来,正因为我比别人多了一个技术特长,所以部队派我去了国有企业工作,当了一艘大轮船的军代表!”
“哇——”办公室里听故事的众人都发出惊叹声。
“我在那艘大轮船上跟船员学习修理机器,跟轮机员学习车机件,陪着驾驶员值班,就是想学学人家是怎么开船的,后来我还拜船长为师,跟他学当船长。”潘实在笑得眯起了眼睛,也挡不住其中的精光,“从大轮船上出师以后,部队的护航大队和渔业中队一起并入了省渔,我当上了省渔第一艘两百马力渔轮的船长,二十年间在九艘轮船上任职过!”
潘实在的履历实在是漂亮,即便没有大学生的文凭,也无损他脑袋上熠熠的船长光环。
宋恂盯着手里的简历,上面只罗列了对方在各个时间段的职务,并没有细数过往的成绩。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潘实在虽然不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但是参加过大连海运学院的船长进修班,也参加了省水产厅和省渔内部组织的各种培训班。
而且,对方目前在省渔的职位,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专业技术能力。
“潘船长,”宋恂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您已经在省渔干到渔轮大队的副队长了,怎么会想要来我们公司呢?说实话,虽然我非常欣赏您的才能,想将您从省渔挖过来,但我们目前能给您的最好待遇,跟您在省渔的待遇其实差不多。而且我们现在的艰苦环境您也看到了……”
他在简陋的办公室里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