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厂长是军转干部,为人比较耿直,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怎么好,很少理会那些应酬。
所以,托关系的人就找到了兼任冷冻厂书记的于政这里。
于政对那些人情电话烦不胜烦,恰巧钱育财在那时候凑了上来,会说话能逢迎,于政让他办了几次事,见他在交际场上应对自如,便让他当了副厂长。
在冷冻厂一家独大的鼎盛时期,钱育财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守成足矣。
但是宋恂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冷冻厂去年的同比环比收益都出现了下滑,如今形势不同了,冷冻厂需要一个进取型的领导。
如果他是宋恂,或许也会把钱育财换下来。
钱育财苦着脸说:“老领导,我在冷冻厂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我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这样说撤职就撤职,也太不给您面子了。”
于政轻哼道:“郭志勇和宋恂来渔业公司上任前,是跟地委签过军令状的,与自己的帽子相比,我这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冷冻厂是除了渔轮以外,渔业公司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他们当然得放自己信得过的人上去。”
“老领导,那我怎么办啊?我这个副厂长被撸得也太冤了。”钱育财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犯什么大错。
于政一点也不觉得他被撸得冤枉,他要是拿出当初逢迎自己的劲头去逢迎宋恂,也不至于有今天的结果。
无非是觉得宋恂年轻,小瞧人罢了。
渔业公司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那个宋经理的工作中心在搞渔轮方面,前段时间一直在跟日本商人周旋,上任以后没怎么去过冷冻厂。
钱育财要是对宋恂有足够的尊重和重视,就应该主动去渔业公司跟兼任冷冻厂书记的宋恂汇报工作。
而不是在酒气醺醺的状态下与对方第一次正式碰面。
“什么怎么办?人家又没把你一撸到底,不是让你回供销科了吗?”于政觉得宋恂可能也看出了钱育财在交际应酬方面的特长,虽然把人撸了,但也没让他彻底没了去处,人尽其才将人弄回了供销科,“你也不用觉得回了供销科是什么丢人的事,在供销科好好干吧。听说新的副厂长要在渔业公司内部聘任,你也是有机会重新争取一下的。”
*
宋恂确实打算从渔业公司内部聘任新的厂长,但不是副厂长,而是正厂长。
将钱育财退回供销科以后,宋恂这两天就将办公地点放在了冷冻厂,同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渔业公司经理办公室的三名干事,以及党委办公室的三名政工干部。
组成调研组在冷冻厂内部走访调研。
宋恂也组织中层干部开了几次研讨会。
冷冻厂里的问题很多,但宋恂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权力过于集中了,基层干部很难施展自己的能力。
厂里的大事小情都需要向上级领导请示,甚至连工人请十天病假这种事,也需要宋恂亲自签字盖章才能算数。
他到渔业公司上班以后,几乎天天加班,比在之前的任何一个单位工作都累。
可是很多事情做的都是无用功。
明明厂长副厂长甚至车间主任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放到他的桌面上?
他在上面忙的要死,而下面的同志又闲得发慌,喝酒打牌的情况在基层并不少见。
所以他跟郭志勇提议将权利下放,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不再兼任下面工厂的领导职务,这样才能让大家将更多精力放在开拓和决策上。
然而,这段时间一向很支持他工作的郭志勇却摇了头。
“权利下放不是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到一起,你撸一个副厂长没什么,但是让公司的几个副经理不再兼任下面的领导职务却行不通……”
你这是要动人家的蛋糕了。
宋恂觉得给工人批请假条这种事很荒唐,但有的人却乐此不疲,享受这个过程。
“你看哪个市长和行署专员会兼任县委书记的?企业里搞这套完全就是浪费资源和精力。我也不是真的让几个经理完全撒手不管了,副经理本就要分管下面工厂的业务,但是有些决策完全可以由工厂内部解决,没有必要非得跑来公司请示汇报。这样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了。”
郭志勇在机关工作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弊端,但是,“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必须要搞好团结。在这个当口把副经理的权利下放,并不合适。没有必要人为地激化矛盾,现在正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一定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让几个副经理跟宋恂斗了起来,必然会牵扯大家的精力,拖慢渔业公司的发展速度。
他是一把手,必须得把握好改革的分寸。
宋恂想了想,觉得老郭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便退一步说:“几个副经理那边我就不管了,但是我这个冷冻厂的党委书记的职务肯定是要卸下来的。咱们可以将冷冻厂当成一个改革的试点,实行‘干部岗位责任制’。让现在的老厂长来当书记,另外再从公司内部聘任一位新厂长,全面负责厂里的生产任务。”
郭志勇摩挲着钢笔,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头认可了宋恂的提议。
干部岗位责任制的说法,不算什么新提法,今年初地委开总结会的时候,就跟全地区所有区县、公社的主要领导签订了“承包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