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先前商队西行,都是贩卖江南与蜀地的茶叶,价格昂贵。直到约四十年前,有人发现西北陇州永康府的茶叶也不差,价格相对便宜,路途也缩短了数倍,因此很快就流行起来。&rdo;周尧道,&ldo;再加上这上头还提到了碧窑的坛坛罐罐,时间不会错差太大。&rdo;陆追点头,又问:&ldo;不过既然是近期的东西,为何又要用这种古老的文字书写?&rdo;&ldo;这不是古文,是速记法。&rdo;周尧笑道,&ldo;早年的商队经常用,而且为了保密,每一本账目的写法都会稍做改变。不过近些年商路大开,货物的价格与渠道都不再是秘密,这种文字也就没有谁再用了,我也是闲来无事,才会同老人学了一些皮毛。&rdo;&ldo;原来是这样。&rdo;陆追了然,&ldo;我知道了,多谢周大哥。&rdo;&ldo;举手之劳,何以言谢。&rdo;周尧摆摆手,&ldo;不过公子是从哪里得来这张旧纸?&rdo;&ldo;大漠里头捡到的。&rdo;陆追道,&ldo;还以为与战事有关,没想到只是一张商队的账目,看来是我想得太多,还白白耽误周大哥许多时间。&rdo;&ldo;没有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啊。&rdo;周尧道,&ldo;晚上还要去巡逻。&rdo;待他走后,陆追方才对萧澜道:&ldo;数年前八成是有商队不慎闯入了那片沙漠绝境,才会留下这张纸。&rdo;至于商人们的命运,不想也知。&ldo;往后将这羊皮纸带回大楚吧。&rdo;萧澜道,&ldo;烧成灰烬撒入黄河,至少也能一路流过故土。&rdo;&ldo;心肠真好。&rdo;陆追戳戳他的胸口。&ldo;那是你教得好。&rdo;萧澜凑近亲他一下,&ldo;打小就逼着我念书,比夫子还严厉。&rdo;陆追先笑着躲开,后又侧身靠在他肩头,晃晃悠悠。福寿堂内,管事愁眉苦脸,扯过被褥将床上人盖得严实,央求道:&ldo;可别再唱了,这都什么时候了。&rdo;桃花杏花的,吵得隔壁老李恨不得搬回家住。独臂老妪趁机道:&ldo;我那小心肝小宝贝‐‐&rdo;&ldo;明天就来,明天就来。&rdo;管事连忙哄一句,看着她终于不再闹了,方才松了口气,暗道这福寿堂里所有老人加起来,可都没这一个劳心劳力。至于独臂老妪的具体身份,陆追在后来也曾问过那幽幽泉四人,却并没有得到答案。人人都说红罗刹在十六岁时才去往幽幽泉,从未提过前尘往事,更别说什么父母双亲。&ldo;当时红罗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为何你们都肯听她的?&rdo;陆追又问。&ldo;她功夫好,路子广,视财如命,幽幽泉的家底一半都是她赚的酬金。&rdo;穷目解释,&ldo;而且所谓圣姑,不过是学中原武林立个门派,说出去好听罢了,她可从不管东管西,大家只管一道捞银子。&rdo;十六岁就孤身闯大漠,又从不提往事,照此来推,这母女二人的关系应当也不会太亲近。陆追离开大帐后独自站在沙丘上,又将方才穷目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萧澜冷不丁从身后将他抱起来,笑道:&ldo;想什么呢,傻乎乎的。&rdo;&ldo;想那独臂老人。&rdo;陆追道,&ldo;穷目方才说,红罗刹这么多年来从没提过往事。&rdo;&ldo;不愿提的,大多是伤心事。&rdo;萧澜道,&ldo;先别想了,随我去先锋营吧。&rdo;&ldo;东西准备好了吗?&rdo;陆追问。&ldo;都在这里。&rdo;萧澜扬扬手中的包袱,里头有两人连夜绘制的大漠地形图,还有楚军发动进攻后,各种突发事件的应对之法,分门别类极尽详实。然而即便已经详细至此,贺晓在看完整个计划后,却依旧沉默不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帐外人声鼎沸,是练兵场传来的口号,慷慨激昂山呼海啸,与帐篷内的沉沉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杨清风坐在一把椅子上,神情悠闲不紧不慢,倒真像个养花种草的小老头一般。萧澜与陆追站在屋中,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也不知这是何种情绪,但就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痛快。&ldo;站着干什么,坐吧。&rdo;杨清风道打发萧澜,&ldo;去,自己搬一把椅子来。&rdo;&ldo;将军?&rdo;陆追试探。&ldo;催什么,我同澜儿说了多少回,行军打仗急不得,怎么连你也犯了这毛病。&rdo;杨清风一招手,慢条斯理道,&ldo;过来,陪师父一起坐着等,等将军慢慢想,慢慢想明白了再慢慢说,不急。&rdo;萧澜心里暗自一愣,带着几丝不确定,又看了一眼杨清风‐‐他说这话时虽笑眯眯又慈眉善目,态度可亲似是处处维护贺晓,可不知为何,语调听在耳中却无端就有些刺耳,甚至有些……刻薄。陆追也觉察出几分端倪,再看贺晓,却还在盯着那地图看,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三人的对话。&ldo;饿了吧,不想等就都去吃饭。&rdo;杨清风又道,&ldo;今日算你们两个小崽子运气好,厨子在煮羊肉汤。&rdo;&ldo;也行。&rdo;陆追拉住萧澜的手腕,&ldo;那我们就先去蹭顿饭吃。&rdo;杨清风乐呵呵一摆手,继续不紧不慢喝茶。两人离开大帐,走了老远一截路,陆追方才道:&ldo;怎么回事,吵架了?&rdo;&ldo;不知道。&rdo;萧澜疑惑道,&ldo;按理来说不应该,贺将军平日里对师父极为尊敬,而且这兵荒马乱的,寻常人起争执也就算了,大军统帅还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rdo;&ldo;那是为什么?&rdo;陆追想了一阵子,又道,&ldo;慢慢想慢慢说,什么都是慢慢吞吞,师父这么说,会不会是存心在激贺将军?&rdo;经他这么一提醒,萧澜倒也反应过来。西北军在这里不进不退干守将近两年,连自己都有些憋屈,更别说是师父‐‐若换做是他当年,只怕早已率军杀入了盆地最深处。&ldo;师父虽说是皇上亲自派来西北,可毕竟毫无官职,&rdo;陆追道,&ldo;即便有再多想法,贺将军最后不点头也是白搭。&rdo;&ldo;那你觉得,这回师父能说动他吗?&rdo;萧澜问。&ldo;谨慎有谨慎的好处。&rdo;陆追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ldo;至少不会输。&rdo;不输就没有大的过失,也没有大的风险,除了大军饷银劳民伤财一些,边关百姓穷苦忐忑一些,也不会有其余更严重的后果。如此多耗几年,耗到夕兰国熬不下去先行撤兵,边境就又会恢复短暂安稳,百姓继续在胡匪的抢夺中胆战心惊过日子,如此日复一日,直到西北部族再度强大集结,那么局面就又会回到此时此刻。虽然历史本质就是一个又一个轮回,可有的轮回轰轰烈烈,有的轮回却憋屈窝囊。陆追觉得在这何种时候,自己颇能体会皇上的心情‐‐每年大把大把的军费拨出去,西北的局势却没有任何改变,大将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压根不愿主动出击,小小一个夕兰国就能牵制住大楚几万兵力,这种事情多想几回,只怕头发都要多白几根。&ldo;吃饭吗?&rdo;萧澜问。&ldo;没心情。&rdo;陆追道,&ldo;不想吃&rdo;萧澜一笑,又问:&ldo;那若师父这回依旧说不动,你打算怎么办,不吃不喝了?&rdo;陆追盘着腿坐在地上,单手撑住脑袋:&ldo;我能怎么办,顶多催你回王城去考个武状元,等将来有了一官半职,再重回这西北打仗。&rdo;否则两个吊儿郎当江湖客,即便有十成十的胜算,插手军务也是不妥。&ldo;为夫仕途不顺,&rdo;萧澜忍笑摸摸他的脑袋,&ldo;真是委屈夫人了。&rdo;陆追撇嘴:&ldo;嗯。&rdo;领不到饷银就算了,遇事还做不得主,跟了你实打实挺吃亏。萧澜伸手让他靠过来,脑袋也抵在一起。刚来西北时自己尚且稚嫩,的确跟着贺将军学了不少东西,包括他的爱兵如子与小心谨慎,可两年之后的此时此刻,他是当真热血沸腾,想要去大漠深处酣畅淋漓厮杀一番‐‐不是争强好胜,也不是为名为利,只是单纯不想浪费这老天爷给的绝好机会。天时地利人和,若是白白浪费,未免太过可惜。陆追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按过骨节,最后叹气:&ldo;罢了,先吃饭去。&rdo;&ldo;师父来了。&rdo;萧澜道。陆追闻言抬头,果然就见杨清风正朝这边走来,于是赶忙站起来:&ldo;如何?&rdo;杨清风道:&ldo;你猜。&rdo;陆追沮丧:&ldo;看来还是维持老样子。&rdo;&ldo;贺将军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晚上再说吧。&rdo;杨清风拍拍他的肩膀,&ldo;走,师父先带你们去吃饭。&rdo;&ldo;前辈就想个办法吧,&rdo;陆追道,&ldo;再这么耗下去,南海那头都打完了,我们八成还在这里吃羊肉。&rdo;&ldo;真到那时,皇上势必会对西北有所动作,说不定就能开战了呢。&rdo;杨清风捋了捋半边眉毛,大步朝前走去,&ldo;走走,吃饭。&rdo;&ldo;真要干等啊?&rdo;陆追扯住他的后领,将人拽回来,&ldo;谁知道南海要打多久,万一五年八年十年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