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聚在冯氏和黄老实住处的厅堂,杜鹃坐在椅上一面缝衣裳,一面听对面的林春说话;黄鹂在一旁,抱着一盘小点心在吃,这是林春归家时顺路买的。
林春对着杜鹃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所学。
杜鹃见他双眼放光,知道那周夫子必定讲得很好,才引起他共鸣和强烈的兴趣,遂一边仔细听,一边不时发问。
听着听着,她有些担心起来。
遂停住手中针线活,插嘴告诫道:“林春,你要谨记:跟他们学知识不要紧,千万不要被那些知识束缚住了,失去自己的本色优点,那便本末倒置了。”
林春敛去笑容,端肃神情问道:“杜鹃你是说……”
杜鹃道:“你要明白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别失了本色。那赵御史为什么看中你,推荐你去书院;周夫子又为什么收你为弟子?若说你小有文采,书院里这种学生多的是。”
林春微微皱眉,似在思索自己的优势。
杜鹃便进一步解释道:“以你跟昝公子和沈公子相比:他们自小受严格教导,学习君子六艺,举手投足便带着优雅和贵气,并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完美的交际应酬能力,是咱们乡下孩子很难比得上的;但是,你身上的淳朴自然也是他们模仿不来的,又天生具有野兽般灵敏的感觉,和无与伦比的感知能力。因为你的这种能力,配合你后天所学,你便具有了独特的气质;所作的木雕更是空灵绝伦,仿佛随手从大自然中拈来一物,便能准确地融入木雕中……”
林春听着她的话,有些兴奋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杜鹃,心里觉得,还是她说的话最对他心性,总能切中要点。让他迅速捕捉到关键处。
屋外,黄元和昝虚极不知何时来了,顺着回廊走来,至窗边正好听见杜鹃这一番话。不自觉住脚,站在那聆听起来。
“……所以你进书院,要用学来的知识充实自己,而不可被他们的教育模式同化,失去你本来的特质。”
林春便问:“杜鹃,你觉得他们教得不好?”
黄鹂也猛嚼两下,吞下嘴里的点心,问道:“二姐不是说,那些夫子都是有名望的大儒吗?最是有文采的了。”
杜鹃笑道:“我怎么敢说他们教的不好。只是他们在教授知识的时候,还有个任务:要为学生科举做指点。这科举制有一定的套路。加上每个夫子对经史理解不同,若不小心,很容易学成死板不知变通的酸儒,失了灵性……”
黄鹂便恍然大悟。
林春对她道:“周夫子很好。”想了下,又朝她眨眨眼睛。“和耿夫子完全不同。”
怎么不同,却没说下去。
他谨慎多了,便是这儿没旁人,也不随便说人长短,主要是上次吃的亏大了。
杜鹃意会,笑道:“这是你运气好。”
林春一笑,转脸见黄鹂已经吃了半盘子点心。眼馋,口内生津,也拣了一块吃了,又拿一块递给杜鹃,“尝尝。是咸的,不腻人。”
黄鹂不好意思地笑道:“甜的都叫我挑吃了。”
杜鹃接过点心吃着。一面吓唬妹妹:“你专门爱吃甜的,小心吃坏了牙,再长一身肉,急死你!”
黄鹂撅嘴道:“哪有吃许多?我天天累的很,吃的还不够用的。我昨晚半夜都饿醒了呢!”
杜鹃和林春听了失声笑起来。
等嚼完咽净。杜鹃又接着道:“尽信书,不如不读书。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失去随机应变的能力。比如你和九儿,心性不同,学的也不同,这叫‘因材施教’;你做木雕时,针对不同的木材材质和纹理,顺势雕出不同的景物,这叫‘量材为用’。”
林春沉吟道:“我这几天也见了不少学生的文章和书画,总觉的不那么……嗯,就是太死板了。文章言之无物,书画缺少灵性。看来你说的对。不然,他们学了那么些年,怎么还是这个样呢?”
杜鹃“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这么好的天赋?不过,教学的确有关系。”
她静心想了一下,组织了下语言,才道:“就拿做文章来说,通常人爱用典故,以显示自己学识渊博;或者直接抄录古书中的句子。看似高深,说破不值半文钱。而真正胸有丘壑的人,是忌讳用艰涩幽深隐僻词句的;若要引用,也大多选耳熟能详的词句,虽然出自古书,却与街谈巷议没分别,只要贴合自己需要就行。像李白、杜甫等人,很多诗句看似浅白,寓意却深远。除非特别的文章诗句,或者有大才华的人,尽量不要堆砌华美晦涩词句为妙。用的不贴切,就是‘说破不值半文钱’了,毫无意义。”
这是她前世从一本类似《世说新语》的杂谈书中看来的,好像是一位清朝人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