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夏日的空气里弥散着苏合香淡远而宁馨的气味,珠帘安静悬着,门口插着一束艾草不时地随轻风曳动,浅浅的药香混合着香料的芬芳,使得这本该是燥热难安的五月显得平和舒缓起来。
“奶奶,绣萍姐姐来了!”两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挑起珠帘,轻声细语地朝屋子里头汇报道。
屋子里女声响起来,带着些许江南女子的软语娇哝,直叫人酥了半边身子:“怎的还叫绣萍姐姐呢?该叫陈德家的才是!”
先前传话的那个小丫头愣怔了片刻,笑嘻嘻,作怪似地冲候在门口的小妇人打了个千,却是不伦不类:“陈姐姐且饶我这一遭吧,米儿一时竟忘了呢!”
纵然往日里都是一块儿相处惯了,那小妇人闻言,俏脸还是一下子飞红,手中捏着帕子,就势不轻不重地在米儿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可真是越发地爱闹!竟连我也打趣上了!”
进了屋子,地上铺着薄薄的毡子,却是为了把地底凉气隔住,免得寒侵入骨;没有那些死板的陈设,地上一色的藤编圆凳,边处用彩线穿出五色祥云,环绕其上,因此并不显得有丝毫清贫气息;再往南面一瞧,花梨木架子的双面苏绣插屏,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里头场景。
听着里头语笑嫣然的招呼,陈德家的忙疾走几步,进去便蹲身请安:“奶奶万福金安!”得了允准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立在原地。她仔细端详打量了,此番里头场景全在眼中,陈德家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之前却是杞人忧天了……
“还不快些给陈家娘子看座儿?”窗前坐着的女子咯咯笑了,抬起眼来,指尖捏着一枚莹亮温润的白玉棋子搁在桌上:“你们呀,通数都有彩头得的,还不快快侍奉好金主儿?!”这女子一点朱唇弯弯,两畔笑涡盈盈,瞧着便叫人喜爱得很;秋水凝眸,眉似远山,端的柔桡轻曼,本是妩媚风情的一类长相,却因为浅浅淡淡的笑痕显得容貌可亲起来,连带着那话中促狭之意都含了些亲密无间的意味。
陈德家的面对上前来讨彩头的平日好姐妹,忙把袖中早已经包好的红纸包取出来,一并塞了出去:“得了,得了!还不快点帮着我散出去!”
姐妹们笑闹一会儿,那女子便只坐在窗前含笑瞧着这一幕。
“奶奶什么尊贵东西没见过?我们想来想去,倒不如把这些小玩意给您作了礼,虽说粗陋,却都还有几分趣味儿!还有这些庄子上新出来的花儿朵儿,奶奶前个儿还说想着多折些茉莉来淘香脂呢——”陈德家的把外头小丫鬟抬进来的大大小小竹盒子一个个揭开盖子,指点过去解释清楚。
她偷眼觑着女子的神情,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之处,眉心蹙了蹙便舒展开来:“奶奶且放宽了心思过日子才是,我和我家那位虽说是蒙了主子恩典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可这些日子过来,磕磕绊绊也是有的……”
女子只点头不语。
见状,陈德家的也是无奈,只得继续汇报着庄子上的事情;女子看似懒懒地靠着椅背,目光却十分专注地看着陈德家的。
命人送了陈德家的,史清婉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子上头繁华富丽的雕花,松竹凌霄确实好寓意,可在现在的她眼中,这一切仍旧像一个梦,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旁边新提上来的大丫鬟绣蕊瞧着史清婉眼皮一搭一搭的,轻声唤道:“奶奶,不若再睡会儿?”
史清婉缓缓睁开眼,闻言,点点头:“去吩咐小厨房那边,晚膳清淡点,迟些也无妨;收拾了床铺就退下吧,我自己歇会儿也是了,不要人伺候。”犹豫了片刻:“老太太那边,你只说我还有些晕乎乎的,怕是被暑气冲着,便不过去请安了,还请老太太宽恕则个!”
绣蕊忙去换了绣芙过来铺床,自己亲自去上房不提。
四围一众丫鬟退了出去,史清婉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将腰间两层漩涡纹纱绣裙解下来,捋起底下薄薄的撒花裤子,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来;只是往上瞧去,膝盖上却青青紫紫的一片,衬着那酥脂般滑腻洁白的皮肤,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若不是有这东西,肯定要留疤下来……”史清婉念念叨叨地小心卷起裤腿固定好,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只羊脂玉瓶,从里头挖了一块浅绿色的膏状物出来,涂在膝盖上:“真是顽固的老太太,也不知究竟哪儿得罪了她!”
瞅着膝盖上药膏渐渐变成了透明色,史清婉手腕虚晃一下,她整个人合着那羊脂玉瓶竟是凭空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