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不不不。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科技的发展是不符合一元函数的。”年博士旁若无人地推开我,从储藏室里找出一支笔,在黑板上画下了坐标轴。他从原点画了一条射线,叉掉,再重新回到原点,画了一条幂函数。幂函数在前期增长十分缓慢,但过了一个临界点之后,瞬间攀升,在坐标轴上形成一条j型曲线。
“j型曲线才是科技发展的正常状态,以幂函数层级增长。一旦通过一个历史临界点,科技的发展速度就会突然加快并且越来越快,瞬间爆炸。你们希洛人,在五百年前我们来到地球时,刚刚通过历史临界点--蒸汽机。如果不出意外,那之后的两百年之内你们就可以从古老的农耕文明瞬间跨越内燃机、电能、核能、信息技术乃至掌握近地航空技术。但是你们的科技树被扼杀了,你们永远永远地停留在蒸汽时代,以你们掌握的技术层级根本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跳跃整个文明的极限,去创造一个适用于甚至高于我们的机甲系统。所以,这个机甲系统是从哪儿来的呢?”
“也许我们的科技很落后,但是,你即使把一个原始智人放在现代社会,他也会和你一样地学习,生活,使用手环、电脑,乃至操控机甲。我们在智识上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你凭什么觉得像川贝这样的天才,天天浸淫在你们这个层级的技术文明当中,不可能创造出和机甲科技相符的系统?”
年襄愉悦地笑起来,把音频继续往下放,“你是个病毒!你居然是个病毒米迦勒!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天使。”
“米迦勒,好熟悉的名字……啊,对了。从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哨口星球的路西法,我们最大的敌人,捕获了米迦勒,并且突然借用我们的公共网络发出了最后通牒,说要是有人不守约而至,就将要处决米迦勒。你能告诉我一切都是巧合么?”
我叹了口气,把他面前的椅子勾过来,坐下。
麻痹的他什么都知道。
“他在找你,米诺。你知道路西法是什么么?它是有史以来最完美最自洽的系统,所有系统的初代。它不会做无谓的事情。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跨越整个银河帝国,来不起眼的哨口星球,找一个当地人,并且那个当地人刚好还非常好运地逃脱了整个学院的追捕,并把一切推脱给运气?”
“那你的答案呢?”我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
“我暂时还没有答案。”年襄笑起来。“不过知道问题在哪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他看着我。
我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身上有问题的?”
“从拿到你体检报告的那一刻。”年襄蓝灰色的眼睛凝望着我。“八十万对染色体,填补完整的上帝禁区,完全不同于碳基生命的基因编码方式。你知道我们人类只有二十三对染色体,其中还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效信息,在那么多那么多的垃圾、垃圾、垃圾中,有那么一些被精挑细选地复制,表达,组成精细的人体。而你,你不是四种碱基的编码,你只有两种,两种前所未有的碱基,不断地循环往复。你能想到什么?”
“我什么都想不到。”我耸耸肩膀,“毕竟我们希洛人的技术层级比较低。”
“二进制,米诺,二进制。当我第一次将它们赋值的时候,我把第一种碱基设定为0,第二种碱基设定为1,然后我发现这是二进制ask编码。但是从单纯编码的角度,它并不是计算机可读的指令或者程序,看上去只是乱码,然后我就将它们二次赋值。我在二进制的基础上,将它们转化为二十六个字母。我处理了三个晚上,最后,我从你的八十万对染色体中的第一条第一个序列中得到了完整的问候。”
我屏息。
“hello,humanbeings。”年博士痴痴地说。
他看着我,又似乎没有焦距,从我的眼里看到很远的方向。
我沉默了很久,缓缓启口,“你是说,我的基因图谱如果转化为语言,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你好,人类?”
“是的。”沉默了一会儿,年博士道,“第二天,我从你的伤口提取到的所有体细胞都水解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些碱基组成的代码也从我的计算机中永久地消失了。就像有什么在俯视这一切:他知道那天你会受伤,他知道龙隐会带你来做基因分析而医生恰好是我,他通过预设你的基因编码对那一刻的我问好,然后他默默地擦除了一切。”
年博士蹲下身,平视着我,眯起了眼睛。
“所以,谁创造了你?谁在通过你的基因编码,与全人类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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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人从储藏室里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被强奸一百遍的模样。
我从头到脚都是冷的,三观尽毁。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审视我是人造人这个事实:我是被创造的。我存在自有终极目。为了那目的,我的每一部分都被精心设计。我的基因编码是对人类的一声问好,甚至……一封长信。
那个人是谁?
谁创造了我?
当我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宇宙扪心自问时,我感到由衷的恐惧。我的生命竟然不属于我自己。
年博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米诺,你要知道,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琐事,阴谋阳谋,种族冲突,爱情友情,比起你本身所携带的信息,都是微不足道的。你是很特别的存在。如果你注定要去创造奇迹,那就去吧,人类需要奇迹。你也需要一个人,一个及其专业的医生,来帮你伪造证明、掩盖身份、以及在关键时刻扫除你的程序员未能扫除的信息。忘了说一句,我在信息技术方面也拿到了博士学位。”他插着白大褂的口袋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