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榆明显高估了自己恢复能力,哪怕印象中自己一直是个风一样的少年也没用,在这寒风瑟瑟的日子,他不得不昏昏沉沉一天接一天,反反复复起烧让他自己都有些担心会不会烧成肺炎或是烧坏脑子之类的。毕竟眼下的医疗条件,他不敢保证这种看似不大的病,是否会要了命。
不过好在六七日之后情况便好转起来,虽然整个人清瘦了一圈,但到底精神一天好过一天了,这让陆问薇明显松了口气。其间叶榆总是挑精神好些的时候去岳父大人那刷刷好感度,毕竟作为一场寿宴下来出现的两个病号,叶榆觉得至少他与岳父大人也在某种意义上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才对。
去探望过两三次之后,叶榆便发现这病来如山倒的岳父大人似乎状态并不坏,虽然日日卧床面色略有几分苍白,但精神却是不错的。这让叶榆稍稍放心下来,也劝慰了陆问薇几句莫要太过担心。好在陆问薇似乎并无太过紧张,只是应下后,父亲丈夫两边跑,兼带着忙务陆家大小适宜,一番操劳气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叶榆有些心疼,劝了她几出,每回陆问薇都是乖乖应下,转眼又忙得足不沾地了。叶榆干脆一咬牙也不养病了,陆问薇盘点盈亏,他就在一旁为她疏离账目。陆问薇若是奋笔疾书,他便在一旁点灯研墨。显然陆问薇对这种红袖添香的方式没有半分愉悦感,为了让叶榆安心,便干脆把桌案搬到了银杏苑的厢房里。如此一来,她既可以安心办公,而叶榆也可以在一旁安心养病了。对这种模式,叶榆表示勉强可以接受。
银杏苑的厢房,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面是一张彭牙四方桌,上面摆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镶红石熏炉,冉冉清香而起。此香亦有安神之效,闻之使得身心都舒缓不少。故而便是不喜在屋中燃香料的叶榆,也不曾心生抵触。
叶榆百无聊赖的斜倚在梨木雕花大床上,单手支于耳侧,雪色里衣松松垮垮露出明显的锁骨和大半白皙胸膛,泼墨般的长发披散迤逦于床榻之上,端是一副风光无限的旖旎之色。
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账本。
叶榆眼神一直流连于端坐在对面书案前,一心一意查看忙务账目的陆问薇,忍不住第三次深深叹了口气。
大概是这次叹气声太大了些,引得陆问薇从账目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叶榆那双桃花眼微转,抬手恹恹抵上额角,沉默不语。
陆问薇神色略有担忧的起身到床前,坐在一侧蹙眉问道:“又起了热?”说着抬手去试他额上温度,不过刚伸出手去便被捉了个正着。待在对上那双宛如月牙的桃花眼,便也会意了三分。
“总是低头盯那账目眼睛不累?也总要看看别的什么才好。”叶榆似笑非笑道。
陆问薇半嗔了他一眼,要抽出手来,挣扎几番显然无效,便无奈道:“看些什么?”
叶榆眉梢微挑,眸色流转,唇角扬起。俨然一副:看我看我看我的模样。
陆问薇轻笑出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拍了拍叶榆握在她腕上的手道:“要不,让妾身抚琴给夫君听?”
叶榆想了想,发觉陆问薇一直对家中那个玉石算盘爱的深沉,倒真是没有听过她抚琴。他点头道:“那也好。”言罢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那皓腕,随即往一旁的果盘上的香梨探去。只是还不待摸到那梨子,手背上啪的一声被不轻不重敲打了一下。
陆问薇正色道:“莫要吃这个,太凉。”
叶榆只得悻悻的收回爪子……
屋中窗牅前是一方古琴,上面盖着金丝绒布,陆问薇抬手扯开上面的布后,指尖略微划过琴弦,撩拨出泠泠琴音。瞬间就吸引了叶榆的目光,把那只能看不能吃的香梨给忘在了脑后。
陆问薇挑裙坐下,白皙如玉的指尖宛如兰花般轻拢慢捻,因许久不曾抚过琴,刚开始还有些生疏。没过多时,便寻到了从往的感觉,越来越熟练了。十指翻飞间,有种说不出的松快之感,琴声犹如冰泉乍破,犹如春笋破竹,犹如风拂原野。叶榆不知不觉也跟着沉醉其中,原本睁开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微阖,只觉此音当绕梁三日而不绝。陆问薇时而抬首冲叶榆微微一笑,只令他深感所谓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便是如此之景。
叶榆眼映美人,耳绕琴音之时,忽而听到令有一音相和。那似是笛声,悠远而缥缈,于陆问薇的琴音相辅相成,交织一处,似十分有默契。这使得叶榆凝眉,从榻上下来赤脚走于窗牅之前,抬手拉开了紧合的窗子,外面凛冽的寒风大作,猛地灌进屋中。惊的陆问薇指尖一顿,琴音消停。
寒风扬起叶榆的头发,他微微凝眸往一处看去。那被白梅围绕的亭子里赫然站着一人。即便是相隔甚远,也可窥其皎如玉树的身姿。那不是别人,正是陆家的表少爷,楚家的少东家,楚重华。他手执玉笛,横于唇侧,笛声如行云流水,如鸣佩环。
陆问薇显然也看到了处于香雪云蔚亭中的人,这才恍然道:“原是表哥,难怪那笛声这般耳熟。”
叶榆脸色一顿,抬手重新合上窗子似乎想将笛声同风雪一起抵在窗外。
陆问薇扯过他一边袖口,蹙眉道:“脸色这般难堪,好端端的跑下来做什么。”
叶榆修长的五指大开,覆在陆问薇的古琴之上,轻轻压住琴弦:“不想在听了。”
陆问薇若有所思的看了叶榆一眼:“为什么?”
叶榆面色微沉,拂袖重卧于榻上:“想睡觉了。”
陆问薇凑过去,坐在他身侧:“你才刚醒来不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