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家在乌鲁木齐,她以前读书没时间去。那个瞬间忽然渴望从这里逃出去,却又迟疑了一下。
“我十二月还要考试。”她说。
这句话她说的有气无力,回家这两个月没怎么看过书,每天门都不出,抱着被子趟阳台上,可心里知道她有事情没做完。
那句话一出,她没想到陈洁会哭。
“不考了咱不考了。”陈洁眼眶顿时噙满泪水,开始骂,“这个烂试咱不考了又不是天塌了。”说着深深看了眼周逸,“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妈啥都不要了。”
周逸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陈洁哭的重重“唉“了一声,说这病要是生在妈身上多好,接着抬手煽起自个儿的脸,周逸哭着去拦,嘴里喊着妈……你别这样。
陈洁握着周逸的手,去给她擦眼泪。
母女俩都哭得不成样子,陈洁哭笑着说你看都不打嗝了,周逸哭着哭着笑了,笑完了又打了个嗝,陈洁眼泪又下来了。
“等你好了想干啥就去干吧。”陈洁的眼睛湿润,慢慢的,慢慢的,摇着头道,“妈不说了。”
那天似乎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的日子。
周北岷晚上下班回来和陈洁在客厅说了很久,给她订了第二天晚上去乌鲁木齐的机票。陈洁帮她收拾行李,说去了好好养病听外婆的话。
第二天中午陈洁拉她出去买了好几件衣裳,一个比一个贵。他们送她去机场,进安检前周逸回头看了一眼。
陈洁捂着嘴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周北岷扬起胳膊笑着给她摇手,她看了那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像是一场隆重的告别,与过去割裂那样。
后来一想她在乌鲁木齐待的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之年最懒散最轻松的日子,虽然身体受苦但心里自在。外公特意搬了个小书桌给她,她每天坐在软椅上写小说,外公就坐在她斜后方和外婆说话,外婆在拉鞋底,猫跑上床趴在外婆脚边。
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暖暖的,很温柔。
外婆也是个温柔的人,晚上等她写完小说陪她睡觉,给她讲以前的年代,看中央十一套的戏曲频道,给她和外公说:“这是窦娥。”
年关将近的那几天小姨夫约了医生给她做针灸,每天早晨外婆做好饭然后和她一起去医院,小姨夫的朋友开车,路上来回就三个小时,去了医院还得排队在外头等一个多小时才轮到她。
医生给她扎针,把衣服揽上去,从头到脚扎的都是,脚边还烤着电。外婆这时候往往会在外头等,又等一个小时。针灸做一个疗程十天,外婆天天如此。
那是她最亲近外婆的时候。
陈洁经常打电话过来,周逸不想接。外婆说不想接就不接,把外套穿上跟外婆去院子里。她问外婆:“乌鲁木齐好还是咱家好?”
外婆往往会沉默一下,才说:“当然咱家好。”但外公老梗腿也不好,住小姨家生活质量更好。
有时候她写小说很痛苦,外婆说歇会儿再写。
她曾经认真的想过外婆和奶奶的不同,奶奶心疼她心疼父亲,常常会和她说你要好好学习你爸爸厂子压力很大,后来她考学奶奶会说女孩子本科毕业找个工作就行了。
外婆会问她:“逸逸喜欢做什么?”
有一回外婆和陈洁打电话,老太太还数落自己女儿说我看逸逸喜欢写东西就让她写,她想做什么就做你别拦她。
她和外婆说还想考研,考写作。
外婆会说:“想考就去考,女孩子多学点总归是好的。”然后私底下会给陈洁打电话做工作。
陈洁说:“她现在做什么我都不拦,把身体先养好。”
乌鲁木齐的冬天零下二十度,家里却温暖的像春天。她的身体不好外婆不让她跟着出门买菜,外公会煮着拐杖去楼下给她拿水果上来,她坐在床边写小说,一回头外公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睡着了。
年前外婆外公带她去了一趟红光山烧香拜佛,三拜九叩。
千手观音殿里,外婆买了盏佛灯让她去点,说开年保佑身体健康。外婆礼佛,每到佛前都塞钱到功德箱,然后跪在软垫上,叩头,双手掌心向上平铺,重复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