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洋人们规规矩矩的排着队等待登记,两边是荷枪实弹的灰衣士兵。
贺老六端着花机关,一副军官派头的在监督手下维持秩序。他身上的军装皱巴巴的,老头那么多年穿衣服邋遢惯了,能洗干净再穿就不错了。不过,他身上有三件东西擦得锃光瓦亮的:一是他领口那对玄武领章,老头仔细的用砂纸打磨过,现在亮得跟镀了一层银子似地:在他看来这领章可是顶戴花翎一样的东西,自然得好好保养;一是他那大盖帽上的帽徽,陈秀才说了,这是南洋军精神的象征,贺老六不太懂这个精神,只是凭着本能觉得那一定是非常重要,所以也打点得细致;最后就是他那花机关了,贺老六打理机器本来就是一把好手,这会儿这枪上好了油擦得锃亮,他的部下几次要求摸一摸打几枪,但贺老六都没允许,宝贝得很。
这会儿贺老六看着洋人在南洋军的枪口前规规矩矩的排着队,心里感慨,不由得低声呢喃:“我活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洋大人低声下气,这天真要变了。”
突然,他眼角瞥到有个新兵在啃肉包子。
“那谁!你怎么回事?执行任务呢你吃什么包子!”贺老六风风火火的冲过去,一把把那新兵的包子给夺了下来。
“哎,这……这又没什么大事,不就看着洋人排队么,我吃个包子没啥啊,排长,你这不讲理……”
“放肆,纪律就是战斗力,你这样破坏纪律,像什么军人?回营三天禁闭,这包子我先收着了,还有没有?有就拿出来,别到时候我给我发现了,要你好看。”
新兵还想分辨,一看周围其他士兵都用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当时就憷了,软了下来——贺老六这威望是冲杀冲出来的,绝逼不是一个新兵蛋子能挑战的。
贺老六接过新兵从行军包里掏出来的另外两个肉包子,留下句“待会任务结束找我要”,回头就往他刚才站的那个小土包走。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洋人的小女孩站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帐篷外面。
小女孩抱着个开了线的破布娃娃,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蛋也黑得像煤球,一头金色的长发都变了颜色,看起来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她的小脚光溜溜的,上面满是水泡和磨出来的伤口。
看到小女孩那双脚,贺老六本能的心理一紧,步子也慢了下来。
接着他发现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包子。
于是贺老六蹲下来,把包子递向小姑娘:“来,要吃吗?”
一开始小姑娘像被吓到的小动物,往后推了几步,她留下的那满是血和浓的脚印让贺老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贺老六从兜里掏出一张卷烟用的报纸,垫在地上,把包子放在上面,然后站起身退后好几步。这招看起来没啥用,小姑娘仍然呆在原地,戒备着,不肯上前拿包子。
这时刚才那新兵抱怨了一句:“那是我的包子……”
“闭嘴!”贺老六回头喝了一声,顺手掏出一个鹰洋抛了过去,“这包子算我买下了。”
新兵接住鹰洋,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他支吾了片刻,把那鹰洋颠来倒去两三回,终于说道:“别这样,排长,我开玩笑呢。”
“哼,”贺老六撇撇嘴拧过头去,可想了想又转了回来,冲新兵伸出手,“好,那把大洋还给我!”
老兵们里当即有人开始窃笑,各种强忍笑声导致的“扑哧”声不绝于耳。
“你们笑什么,他自己说是开玩笑的啊,哎你们笑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小姑娘趁着贺老六跟自己的部下磨嘴皮的当儿,不顾一切的扑向地上的包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就连她刚刚一直死死抓着的娃娃掉地上了,她都似乎没有注意到。
小姑娘狼吞虎咽的样子,别说贺老六了,其他南洋军士兵看了都不免腹诽那帮袖手旁观的洋人。
贺老六看着愈发觉得这洋人的小姑娘可怜,他悄悄的绕到小姑娘身后,捡起那个开了线的布娃娃,掏出他总是随身带着的小针线包,把布偶露出外面的棉絮往里塞了塞,就开始缝。
小姑娘吃完包子回头找布娃娃的时候,贺老六刚好咬断缝衣针后面的线。
“怎么样,我给你缝好了,我这针线手艺还是不错的吧?”
贺老六对自己的针线手艺那是相当的自信,他十七岁出来闯天下,照顾自己的活计那可是样样都精通。
可小姑娘却没说话,只是呆滞的看着被修好的娃娃——其实她也说不了,她根本就听不懂贺老六那地方口音特别重的中文。
突然,小姑娘张嘴嚎啕大哭起来,她伸出手死死的拽住贺老六军装的衣袖,嘹亮的哭声传得整个难民营都差不多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