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盛夏,十万北军长途跋涉,陆续从北部边疆抵达京畿蓝田大营。
从始皇帝命令十万北军回镇京师始,到十万北军全部集结于蓝田大营毕,前后历时近九个月,其中之艰辛困苦,让始皇帝感慨不已。
始皇帝亲赴蓝田大营巡阅十万将士,赐以重赏,并准许将士们依次返乡探亲。
十万将士高呼“万岁……”,谢皇帝圣恩。
始皇帝在将士们的高呼声中意气风发,更加坚定了在其有生之年完成中央集权的宏图大愿。
站在皇帝身后的公卿大臣们却是各有心思。
十万北军回镇京师了,大秦京畿及其本土更加稳固了,始皇帝和中央权威越来越大了,而随着“与民休养、轻赋薄徭”之策的全面实施,关东各地的形势渐趋稳定,尤其是山东、两淮和江东等地的暴民,更是随着赋税徭役的大范围减免而销声匿迹,叛乱之危渐渐消弥于无形。
中央财政虽然锐减,但随着北疆局势的缓解,北军规模的减小,随着大秦和北虏停战开市,北疆镇戍所需军资急骤减少之后,中央财政正在摆脱沉重的负担,危机正在得以缓解。
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两三年之后中央财政随着中土国力的恢复,随着大秦总财富的增长,在“触底反弹”之后必将迎来一个爆发期,由此彻底摆脱危机,而中央权威将随之达到一个新高度。
然而,这一新形势在促进中土稳定,在促进中央稳固的同时,也促进了地方势力的发展,也就是说,未来,中央和地方在权力和财富上的争夺将越来越激烈,而这种争夺必将危害到中土的稳定,危及到中央对地方的掌控。
十万北军之所以回镇京师,北疆武力之所以削减,是始皇帝和“集权”贵族集团极力阻碍“分封”贵族集团全力推行休养生息之策的结果。始皇帝和“集权”贵族集团以对军权的集中来抵御“分封”贵族集团利用休养生息之策来加速地方势力的发展,来控遏地方势力掠夺更多的权力和财富,继而达到压制“分封”的目的。
中土刚刚开始的大好形势之下蕴藏着巨大的危机,这一危机始皇帝和“集权”贵族集团心知肚明,但迫于中央财政危机,迫于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软弱,他们只能在妥协中先行稳固中央权威和确保对大秦本土的控制,然后在中央财政危机解决之后,再想方设法打击地方势力,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最终实现高度的中央集权。
“分封”贵族集团对这一危机同样清楚。他们控制着地方势力,而地方势力在被征服地区有个立足和发展的过程。秦人若想在被征服地区立足,不仅仅需要武力,更需要给被征服地区的国民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这就需要中央实施休养生息的政策。休养生息的政策不仅仅可以让被征服地区的国民吃饱穿暖,改善他们的生存环境,还可以让以秦人为主的新的地方势力迅速发展壮大,继而与中央形成抗衡,夺取更大更多的权力和财富,最终实现“分封”。
从这一最终目的出发,“分封”贵族当然要竭尽全力阻扰中央权威的增长,加剧中央财政的危机,进一步削弱中央对军权的集中,然而,做为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政治势力的武烈王和北疆武力,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了支持始皇帝和中央,不但毅然中止了北伐,延缓了北疆发展的步伐,还削减了北军兵力,把十万老秦将士的控制权交给了中央,导致始皇帝和“集权”贵族集团在未来的政治斗争中占据了先机。
“分封”贵族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肯定要“反击”,他们正在耐心地寻找“反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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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武烈王公子宝鼎出塞,巡视了苍头河和岱海两地的边市,并在金河山与匈奴左贤王、左谷蠡王等左方诸王会面。
这时候的匈奴人在四个方向都有敌人,漠北有丁令、浑庾、屈射等部落,东面有东胡诸种,西面有河西大月氏和乌孙、楼兰等西域诸国,南面则有统一中土后的大秦,而在其内部松散大联盟中也有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很多部落王为了确保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和实力,不惜引入外敌来打击对手,这导致联盟内部时刻都有分裂的危机。
单于庭实际上也是内忧外患,选择与中土大秦议和也是迫不得已。
匈奴左贤王骏稽代表大单于和单于庭与秦人谈判。
左贤王骏稽是大单于头曼的弟弟,单于庭的储副,也就是匈奴人未来的大单于。
当年宝鼎出塞,在河西借助大月氏的配合袭杀了匈奴人的左贤王。虽然对匈奴人来说这是个打击,是个耻辱,但从单于庭内部来说,却有不少人击掌相贺。假如那位左贤王不死,骏稽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问鼎单于庭的储副?
骏稽需要更多的胜利来保证自己储副位置的稳固,但他在南下征伐过程中屡屡受挫,由此必然影响到他在单于庭中的地位。好在匈奴人这几年不管在南面战场上还是在西面战场上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战果,只有在东面战场上有所建树,而攻打东胡的主力就是左贤王所统率的军队,这使得他的储副地位暂时没有受到严重威胁。
这一次谈判能否成功对左贤王骏稽来说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他巩固自己在单于庭中的地位。
单于庭迫于形势,不得不改变策略,主动与南面强敌大秦人议和,转而集中力量先行征伐东西北三个方向的敌人。
漠北算是匈奴人的大后方,当然需要稳固。东胡在饶乐水一线遭到重创,短期内不会对匈奴人形成实质性的威胁。这样一来,河西大月氏就成为近期匈奴人的主要攻击目标。河西虽然不能与中土相比,但对匈奴人来说却是富饶之地,更重要的是,它为匈奴人进军西域打开了通道。
大漠已经在匈奴人的掌控之中,匈奴人要拓展疆域,只有南下和西进,至于遥远的北方和东方,因为地理条件过于恶劣,对匈奴人的吸引力不大。南下就是中土,但中土有长城为阻,还有一支强大的镇戍军队,再加上中土内部的混战已经结束,统一后的中土对大漠已经形成了威胁。西进就是西域,连同大漠和西域的最佳通道就是河西,只要拿下河西,西域二十六国必将是匈奴人的囊中之物。
匈奴人一旦拿下河西,进军西域,其实力飞速增长,足以与中土大秦一争高下。
单于庭与中土议和,其目的就是为了打河西,但大秦与匈奴人议和之后,绝不会就此放弃河西,而是要继续与河西大月氏联手阻止匈奴人拓展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左贤王骏稽这一次与武烈王宝鼎会面,就是试探中土大秦人在其西北疆域的攻防策略,以便为攻打河西制定相应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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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稽重提昔年旧事,把上任左贤王之死归咎于大月氏。
匈奴人的意思很明显,我不再追究你袭杀本部储副之事,昔年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但我要打大月氏,如果你继续与大月氏结盟,并帮助大月氏阻御我们的攻击,那我们之间的停战约定就不再有效。
宝鼎故作沉吟,然后也是旧事重提。大月氏和我大秦有几十年的盟约关系,大月氏的公主还是我皇帝陛下的后妃,正是因为这种亲密关系,当年我才出使河西,并与大月氏王联手击退了你们的攻击。
宝鼎的回复让左贤王骏稽大为羞恼。很明显,大秦绝不会因为与匈奴人停战就废弃与大月氏的盟约关系,更不会任由匈奴人攻击大月氏。换言之,匈奴人必须给大秦以足够的利益做为交换,否则大秦就不会放弃河西。
骏稽倒是爽快,直接问,你需要什么条件才会放弃对河西的支援。
宝鼎想了一下,毫不客气地问道,“左贤王能否代表大单于做出承诺?”
骏稽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宝鼎目露迟疑之色,权衡自己接下来的话能否打动骏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