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看着我真诚的眼神,满含着渴望和决心,缓缓的开口说道:
“七个多月以前,小姐得知公子并非死于暴毙,而是因为急事不得已才夜半逃婚,离开彭城。小姐说她知你要去干什么,还说如果她不跟着你,你也不知要找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便嚷着让我和她一块儿离家出走,赶车追你、帮你。我知小姐决定之事无法改变,又加小姐如此爱你,于是便同意和她一起逃出林府。知你逃向南方,却不知你从九江郡西折而去,我和小姐仍然南行,经历阳,丹阳,庐江,江夏,直到豫章!小姐本来因闻听公子暴毙,已几日不食,身体已有些虚弱,再加连月来车马劳顿,至豫章郡已到了茶不能饮饭不能食的地步,又过了豫章在无甚大城大郡,便知我们追错了方向。小姐心生恐惧,怕这一生再无法见你一面,故而着我铺巾研墨,留下遗言。我知小姐悲痛万分,遗言写了几篇,却因自觉不满,没能表达出心中所想,便烧毁重写,就这样写了整整七日。对了,小姐在豫章期间,行至鄱阳湖还写了一首赋呢,命名为《仟语》,她说你最喜欢写诗辞歌赋了,本想拿与你评判呢,而今却也不能了!”
萱儿说得简单,三言两语便将这七个多月来的历程说了一遍。然而彭城与豫章相距千里之遥,两个弱女子却车马行走七月有余,可见路上定是受尽了艰难苦楚。萱儿说的虽然简单,可想起这七个多月来所受的艰难困苦,一时流下泪来,又哭了一回。
我虽心痛却也知萱儿心中比我更痛,想她一介女流只因小姐于她有救命之恩便誓死追随,颠沛流离,受尽熬难,当真难得,便安慰了她一番。萱儿流浪江湖,受尽折磨,本是心中凄苦,又加连月来无人诉说一时难以控制才泪如泉涌。如今听得我的安慰,心中大是感动,便拭干泪痕,不再哭泣。
“那你们一路艰辛走来,尛儿可曾对你说过,她今生有什么想要完成的事情或者希望看到的事情?”我问道
“小姐一生恬淡,无欲无求,对他事看得极为淡薄,想并无什么毕生夙愿!”萱儿静默了一会儿,忽而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若说有的话,却只有一件!”
先听到萱儿说尛儿并无夙愿,我心下一凉。却想尛儿因我而逝,如今我欲代她完成遗愿,却也无法,只觉此生亏她更甚,愧疚之心更加疼痛。如今又听萱儿说可能还有一件,便急切问道:“萱儿快说!”
萱儿知我心中急切,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那一日,小姐与我驱车行至丹阳,恰逢一女子出嫁。小姐见其规格豪华之程度前所未有,匹马数十匹,车架十几辆,队伍之庞大,乐队之丰富,当真绝世无双;又见那出嫁的姑娘身材窈窕,想也是一绝色女子,那迎亲的新郎也是俊美异常,潇洒风流,也是绝配,当即便看得入迷,竟痴痴的说道,待她出嫁之时,她也定要如此。现在想来小姐生前只有此一件事情最为期望,一路上念叨了数十次。可如今小姐已逝,怕今生再也无法完成出嫁之愿望。”
萱儿一生最为感激尛儿,想想她鬓髻之年香消魂散,不免又痛哭了一回。既算萱儿一生坚强,遇此等伤心欲绝之事,也不免每每想起心伤流涕。
我只想尛儿若有愿望,我能帮她了却,也好弥补我的罪责。现如今听得萱儿说道尛儿的愿望竟是如此,不免叹息。人已归埋厚土,又怎可?哎,看来这一生我是无法偿还自己的情债了。一时心结压心,昏了过去。萱儿忽见我昏死过去,心中急忙,便手忙脚乱的掐我人中,好一会儿,我才悠悠醒转。眼见萱儿泪光闪现,又多次救我于危难,心中一时激动,说道:“谢谢!”
萱儿知我生性孤傲,若非大恩,便是情深,不然绝不会轻易吐出谢之一字。如今我对她说出谢谢二字,不免心中感动,哽咽一声说道:“公子情深,萱儿”无以为报尚未出口,萱儿又哭了起来。
我悄悄的为她擦去眼泪 ,说道:“我这一生,三番两次都是得女人照顾,一个是尛儿,一个是你!该说无以为报的应该是我啊!”
萱儿一时沉默。许久,萱儿也觉得累了,便躺在青草地上沉沉睡去。经过几个月来的颠簸,我也身心疲惫,又加伤心,不免也累的虚脱,一时也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日上三竿之时。睁眼四处一看,却不见了萱儿的身影。叫喊了几声,也无应答。心知她去城内找吃的去了,便只喊叫了两声就停下,继续跪在尛儿坟墓前。思念前事种种,火伤之时,尛儿衣不解带的照顾;被吞蟒腹,尛儿几近痴颠;夜半逃婚,连生必死之念……我虽无心,却也做下这等糊涂之事。越想越觉得此生多活无益,一时竟也生出轻生之念。大喊一声“尛儿,雅尘对不住你!”便向那墓碑上撞去,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这日早上,进入彭城南门的道上施施然来了两位和尚。一位白须素髯,素布长衫,右手持金黄色的禅杖,虽然年迈却步履稳健,一路行程毫无劳累之感;另一位黑须短渣,青布麻衣,身背木箱,箱内多是竹简刻制的经书。负这么重的东西行了许久的路,竟也没有劳累之感。足见二位体力健硕,瞧来倒真有些功夫。而那经书,因为短须和尚走起路来颠颠簸簸而哗哗作响,听来到有些梵音。
“师傅,你说这世间凡俗可能懂得我们佛家妙义?”那黑须的年轻和尚拍了拍背上的经书箱子问道。
“空鉴,你要知佛家妙义,虽是奥妙却非不可比拟。为师既然接此宣讲佛法大会,定当找寻一种通俗语言将佛法之妙义寓于世间物事,想来世人应当能够晓得!”白须素髯的年老和尚,脚步不停,边走边道。
原来,这黑须短渣、青布麻衣的年轻和尚法名空鉴。所谓空鉴,即谓没有镜子,没有镜子便无法照见自己,更无法照见别人。佛法讲究普照,这空鉴竟不能照见,估计是无法理解佛法,更无法宣扬,是故以之取名。
“师傅,若将佛法寄于俗物,岂不污了佛法?”空鉴问道。
“佛法乃起于世间万物,集天下之奥妙,融于言辞而成;如今再寄于世物,是谓归魂于物,怎说玷污?”老和尚提纲挈领,大而化之的解释道。
“起于万物,再归于万物?那又从何处起,何处归呢?”空鉴不解,又问道。
“起于菩提,归于明镜!”老和尚一路直奔,头也不回的答道。
“师傅,那何为菩提?又何为明镜?”空鉴步步紧跟师傅,问题也一个接着一个。
“身是菩提,心是明镜!”老和尚有问有答。
“身属于我,心亦属于我。那师傅,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佛法起于自身,又归于自身呢?”空鉴虽非不解佛法,却有一种追求之心,故而又问道。
“可以,又不可以!”老和尚骤然听得如此深奥的话,一时竟不信是空鉴所说,驻足仔细的看了看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