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科塔尔喝了一口热茶,竟有几分腼腆地说道,“这两天,我到处派人打听法师的落脚地点。昨天夜里,一个手下告诉我,法师在纳缚伽蓝,因此一大早,我就赶来了。”
“檀越是一个人来的?”玄奘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这个国家正在四处通辑这个著名的强盗首领。
“我必须一个人来,”科塔尔认真地说道,“虽然到处都是讨厌的官兵,手下也都跟我说,这样做很危险,但我想,危险点有什么关系?不危险还显不出诚心来呢。”
单身涉险便是诚心?玄奘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还不知檀越这般诚心地来找玄奘,所为何事?”
“嗯,是这样,这样……”科塔尔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吱唔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离座,然后五体投地地俯在了地毯上,拼命地吻着玄奘的脚。
玄奘觉得有些意外,好在他毕竟走过很多国家,也知道西域地区常有的一些礼节,因而并没有躲避,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安慰他道:“檀越如果遇到了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妨说出来。玄奘一介沙门,能力有限,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可替檀越分担一二。”
“法师您一定能够帮我!”科塔尔抬起头,恳切地说道,“弟子……弟子很敬佩法师,想拜法师为师,希望法师能为我剃度!”
说罢“咚”地一声,再次磕下头去。
玄奘心头一震,望着这个盗贼首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孤身涉险来找他的目的竟是这个。
“檀越想出家?”他盯着科塔尔的眼睛问。
“正是。”科塔尔垂下了头。
“出家二字是不能轻言的,”玄奘徐徐说道,“贫僧知道,檀越心中有很多的烦恼和疑惑,这些东西谁都会有,就像山间的蚊蚋一样不易消除,它们会让人很不快乐。只有通过修行,找到断坏的途径,这一切才能够最终成为虚妄。但修行之路有千万条,并不是非出家不可。”
“这个,弟子也知道,但是弟子已经想好了,非出家不可!”科塔尔竟很坚决。
玄奘淡然一笑:“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家?”
科塔尔轻叹一声,答非所问地说道:“弟子很早便听说了法师的名字和故事,却总是怀疑是真是假,现在看来,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了……对了,法师是从高昌来的?”
玄奘摇了摇头:“我来自大唐。”
“难怪,”科塔尔道,“我听说,大唐是个很神秘的国家。那里有像轻云一样的丝绸,还有薄得像树叶一般的瓷器。法师您知道,我是个马贼,常年在各国之间打劫商队,有时商队也会雇用一些佣兵,我常同他们打得你死我活,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赢……”
玄奘静静地听着,这一路之上,他跟太多的马贼打过交道了,却想不到在这里,一个著名的马贼首领竟会向他吐露心声。
“我知道我是有罪的,”科塔尔深陷的双目中露出几分忧郁,“很多年来,这些罪恶感一直缠绕着我,让我挣脱不开。我希望能找寻到一种解脱的方法,却不知该到哪里去找。直到前些日子,我听人说,有个东方来的玄奘法师住在了缚喝罗国,他们告诉我,这位东方法师拥有高尚的心灵和超凡的智慧,能知一切善恶,只要拉住他的手,就永远都不会迷路。”
“你迷路了吗?”玄奘默默地看着他,像听一个神奇的故事。
“我想……是的……”科塔尔费力地说道,“所以,我便派人到处打听法师的住所,希望能从法师这里得知,到哪里才能找到解脱的道路?”
“解脱的道路……”玄奘喃喃自语,“科塔尔,你根本不需要到哪里去找这条路,因为此刻你的心灵已经接近解脱,路一直都在你的脚下,而你所需的只不过是一个转身而已。”
“转身?”科塔尔有些茫然。
“是啊,”玄奘轻轻说道,“善与恶便如一枚硬币的两面,转过身,恶便成了善。”
“这道理弟子也明白一些,”科塔尔垂头道,“但是弟子转不过身来,因为弟子的心中有一个恶魔。”
玄奘摇摇头:“科塔尔,我没有看到你心中的恶魔。但我也不能告诉你,你心中所想的这些都是虚妄。其实,所谓魔不过是你心中的阴影,它不是实有之物,你不需要去过分地关注它。”
“弟子不明白法师的意思。”
玄奘道:“贫僧的意思是说,魔由心生,如果你无法成为自己心的主人,这个身体便永远也不会真正属于你,你就会永远成为魔的子孙。相反,只要你肯转身,改恶向善,心中的魔自然就会变成佛。”
科塔尔看着玄奘,问:“转身,真的很容易吗?”
“檀越到这里来见我,不就是在转身吗?”玄奘反问道,“檀越认为这件事情有多难?”
科塔尔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法师说得一点儿不错,这也是弟子来这里的理由。自打听到法师的名字,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以前所做所为很没有意思。弟子先前做下无数罪孽,心中实在无法安宁,因而希望,此生能在法师手中剃度出家,每日里诵经念佛,忏悔旧恶。”
玄奘心中颇为感动,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强盗首领在没有外力强迫的情况下,突然间自己就想通了,想要改过自新了,这难道是佛法的力量?
也许,只有在这个拥有那么多佛陀圣物的地方,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