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岚算是半个习武之人,花里胡哨的招式耍起来很吓人的样子,但实际上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她习武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轻功上,真正动起手脚来根本过不了几招。她信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最好的本事逃跑,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倒是想溜,却根本找不出一个缺口。
面前这个截住她的青年人十分诡异。
他横起一脚又将一根横在地上的木竿踢了过来,目的却不是命中卫岚,而是在她四周布出一个奇怪的针,周围可用的物件,石块、铁锅、大刀都被他利用了起来,看似杂乱无章地四处散落,而卫岚竟被困在里头,寸步难行。
——竟是奇门遁甲!世上会这门功夫的人不超过五个,在这里竟让卫岚遇到了!
她武功不好,见识却不浅,明白过来之后迅速改变了战略,试图寻找阵法的缺口。那青年人布阵的速度快,自然会留下疏漏,卫岚很快就找到了压在玄武角的石块离最好的阵脚有几毫之差,她眼睛一亮,冲着那人灿烂一笑,提起真气迅速朝玄武角掠去,然而正当她以为冲出阵的时候,听得男子淡淡一声道:“就等你过来了。”
一条细绳从男子袖中极速射出,如蛇般将卫岚团团缠住。
男子眯着眼打量被五花大绑的卫岚,语气中有种蔑然的清冷:“贼喊捉贼,你有何意图?”
卫岚哭丧着脸打着哈哈,缚在身后的手却并不安分,从袖中探出一把匕首小心地磨着:“大哥,我以为这是商队,想进来偷点东西再趁乱离开,没想到这里还有你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我等贫民只为糊口的份上,让我走吧,我保证不再来了……”
卫岚说起谎话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惟妙惟肖,仿佛她当真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出来偷鸡摸狗的可怜人,被抓住后吓得恐惧万分,软弱无比。那男子一时也摸不准她究竟说得是真话还是谎话,只是盯着卫岚看,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就在男子犹豫的一瞬间,卫岚腕上的绳子被匕首磨断,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将匕首扎入男子的肩膀。
卫岚的速度快到惊人,男子根本没有想到她还有还击之力——或者是他太过自负,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如今不但让抓到手的人跑了,自己还受了伤。
但他是什么人?千方山道观几百年来奇门遁甲术第一人觉清道长的唯一传人叶望沙!
叶望沙的反应并没有迟钝,脚尖凝足真气踢出地上那根散落的绳子,绳子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力,鞭子一般狠狠朝卫岚袭去。
卫岚在连绵的帐篷顶上跳跃,她的速度愈快,风扑在她面上的力就愈猛烈,帐篷之间的空地已经燃起了熊熊篝火,照亮半片低沉的苍穹。远远望去,卫岚像是从天而降的神,风是她的双翼,裙摆之下是她的众生,哪怕是在逃跑,她脸上仍有不可逼视的美丽——只是这美丽,很快就被从后面劈过来的绳子打落。
那绳子的落点十分精准,正好敲在卫岚腿窝后的穴道上,她右腿突然无法使力,硬生生从帐篷上跌落下来,一把长枪从人群中射出,不偏不倚地钉到卫岚的肩上,霎时血如泉涌。
已经离开混乱区的熊晋听到了女子吃痛的尖叫声,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以至于很多年后的熊晋都在想,如果这一刻他没有回头,那么往后的命运是不是会截然不同?
但现实就是熊晋回头了,火光中他看到了卫岚的脸,久违的一张脸。午夜梦回时他常常见到这张脸,于是他更加卖力地习武,好像只要他成为一代宗师之后,他就能重新见到那个春天般温煦的女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以来熊晋都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然而这一刻他真实看到这个人,他觉得是个梦。梦里千年,梦里瞬间,他再度睁眼,那个女子还在火光中,混乱的人群将她团团围住,他们手里冰冷的刀刃映出连绵黄沙。
熊晋的剑瞬间出鞘,他要救她!
剑光闪过,熊晋如鬼魅般掠至人群,他偷袭的速度如一阵风,他的剑式最简单也最有效,人群很快被他杀出一个缺口,他背起受伤的卫岚就要离开,却不知从何出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就是熊晋!就是他!逍遥子的徒弟!抓住他!”
如此嘶吼几乎毫不掩饰仇恨,连熊晋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显然人们对他的仇恨是源于“逍遥子”的徒弟,可究竟他和师傅什么时候成了江湖的公敌,他也不晓得。
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卫岚正伏在他背上。
可是卫岚却并不买她的帐,一向笑语吟吟的姑娘此刻语气里微显薄怒:“你放开我!”
熊晋咬咬牙不说话。江湖人恨他,他无所谓,可卫岚恨他,那语气像是刀子绞尽他的五脏六腑,他恍惚失了神,不过须臾的松懈,身后那群江湖人便追了上来。
“谁要你救了!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卫岚在他背上拳打脚踢,不合时宜地闹气脾气来,熊晋没有答话,她便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阿岚!”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名字抵在他舌尖许久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背上的女子突然安静了。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吗?”熊晋无奈。
“你放我下来。”卫岚一字一顿地说,她的语气恍若秋天里凝成霜的露,透骨生凉。
熊晋脑子一片混乱,那个总是笑着的姑娘呢?是什么把她的笑抹去,变成了一寸寸的恨?熊晋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愿意去回想那个画面,卫岚死去时的画面——一定是很痛,痛到让她的笑容消失,痛到哪怕时间过去两年,他们再相见时,她见到他的脸,就会想起那样的痛。
他真的停了下来,卫岚便从他的背上爬下来,捂着肩膀还在流血的伤口,一跛一跛地离开他向前走去。
夜空中若隐若现的银河在苍穹划下一道天堑般的弧,风在这个瞬间停下来,黄沙像是会流动的河,河上站着人。
追杀敌人的人,怅然离开的人,失魂落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