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泰、乔二和谢庆的身影出现在河堤上,缓缓接近伽蓝。
伽蓝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三人,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告诉我答案。”
“俺要回家。”高泰撩衣跪倒,神态异常坚决,“俺要回家,俺娘还在,俺要回家。”
伽蓝微笑颔首。他知道高泰一定会离开,因为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娘,如果他留在龙卫统,一旦与郝孝德、刘黑闼战场相遇,那他的老娘就危险了。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不能不孝。
乔二撩衣跪倒,一言不发。
“你也要离开?”
“都死了,当初随俺留在战场上阻截敌人的兄弟都死了,就剩下了俺。”乔二猛地拔刀插地,抱拳为礼,“将军,如果俺留在这里,俺拿什么去面对那些死去的兄弟?俺这条命是将军的,但也是那些兄弟的。俺不能背叛那些兄弟,至死不能。将军之恩,俺无以为报,唯有把这条命还给将军。”
伽蓝叹了口气,摇摇头,伸手相扶,“回去吧。且末水一战,生死之情,袍泽之义,我会牢记于心。”
乔二眼圈一红,背过身去。
伽蓝拔起地上的刀,插进乔二腰间的刀鞘,用力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转目望向谢庆。
谢庆一脸愧色,挣扎良久,还是缓缓跪了下去。
“将军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将军教诲之情永不相忘。”
伽蓝慢慢转身,抬眼望着漆黑夜空,黯然无语。他很愤怒,他竭尽所能挽留他们,拯救他们,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或许,他们的内心也很痛苦,也在彷徨和挣扎中难以抉择,但最终他们还是舍弃了希望,因为那不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希望,而是别人的施舍。把命运交给别人,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施舍上,最终肯定是一无所有,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反正都没有希望,那倒不如顾全忠义,和自己的亲人兄弟,和那些无助的可怜的苍生,同生共死。
暴雪似乎也知道他们要离开,一双眼睛露出依依不舍之色,默默地望着他们。
良久,伽蓝举步而走,黑暗中传来他嘶哑而忧伤的声音,“明天,渡河之后,我送你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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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刑徒走了,十几个大汉,全部走了。
西门辰和几个河北人也走了。他们本是河北刑徒,配发戍边,如今能有命回家,当然急不可耐,功名利禄对于他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来说,实在是狗屁不值。
伽蓝收回了他们的战马,收回了他们的武器,收回了铠甲,但给了每人一把大棓防身,给了路上的食物,给了一份丰厚的钱帛,给了通关文牒。伽蓝唯一的告诫就是,一起走,不要分开,人荒马乱的年代,人命贱如狗,为了安全,不要分开。
河堤上就有柳树。伽蓝折柳相送,依依惜别。
薛德音和姜九、薛家十三郎、十四郎、十九郎也赶来送别。
布衣、江都候带着天马戍卒列阵相送。袍泽情深,这一去或许就再无相见之期,甚至,某一天的战场上,再见面时,已经是生死仇敌了。
高泰、乔二、谢庆和西门辰率领众人深深一躬,就此告别。
“将军……”方小儿忽然哭了起来,“扑通”跪下,“将军,俺想活下去,俺只想活下去。”
他没有家,亲人也死了,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报仇,就是杀富济贫拯救更多像他一样的可怜人,但那太痛苦了,太艰难了,生不如死,就像在炼狱中煎熬。这段时间的变化给了方小儿从未有过的新人生,甚至可以说是梦想成真,然而,当他踏足河北大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里才是他的根,义军才是他的家,那种刻骨的思念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只是,在告别的时候,在离去的霎那,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他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这让他很恐惧,很无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乔二上前一步,抓住了方小儿的肩膀,用力抓着,似乎担心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伽蓝慢慢走到方小儿的身边,蹲下,望着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张开双手,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我们是兄弟,是袍泽,生死与共。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家了,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