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里,白蔻正在埋头整理着药铛、杵臼等物,时不时抬手擦一擦泪痕未干的眼睛。睍莼璩晓用帷幔隔开的内室里,隐隐可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安稳合目而睡。至于外室,两位耄耋老人都面色沉重。
“我认为不妥。易初寒叫我们骗云潇,我们就骗吗?”开口的是性格刚烈火热的慕容枫,他用食指敲着琉璃盏,神色十分不安。
“师兄!云潇全部的希望都在我们身上,我们如实告诉她,她会撑不住的!”慕容正神态萎靡,往日那种仙风道骨的潇洒之气竟减了大半。
慕容枫望了师弟一眼,讶异道:“易初寒没救活,我们救活了上官绮月。难道这还不够?”
“练成璇玑剑非要数年不可,或许她练着练着,对初寒的思念之情会减弱……而且璇玑剑是冷情之剑,练到最高层更是静心寡欲。”慕容正眼角已然湿润,他缓缓说着,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几不可闻,“我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我心里的苦,不比云丫头少……希望云潇练到最高层的时候,可以……可以把初寒忘掉……”
慕容枫长长叹息一声:“可她终究会知道的。”
“师兄,你不要冲动……”慕容正极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对师兄的耿直十分无奈。
“是我冲动,还是你优柔寡断?慕容正,你知道为何师父最后没有选择你继承他的衣钵吗?因为你太懦弱、太多情!身为医者,对患者温柔一时,换来的是他们痛苦终生。我早就告诉你,易初寒延寿的机会只有一成,你却不肯如实告诉他们。现在也是,你拦着我不许告诉云潇,可是她早晚要知道!等她知道了,一定会怨恨你们的!”心急口快的慕容枫越说越是激动,他不顾师弟的阻拦,起身推开药庐的门,大跨步走了出去。
“师兄……”慕容正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去追。他一时心急,竟在门槛处绊了一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心中着急之至——倘若真叫师兄告诉了云潇这一切的真相,云潇能承受住吗?
慕容枫一开门,便看见云潇身着白衣,神色疲倦的站在不远处。那白裙他两天前见过,正是他们手术之前穿的那件。
怎么,云潇不眠不休,在这里等了两天吗?
他自然不知道,自从殷梦沉和易初寒开始进行换心手术,云潇便好似丢了魂儿似的,不吃不喝,就呆呆的守在药庐前,心疼坏了凝烟一干人等。
凝烟端着一碗参汤,忧心忡忡的劝道:“云潇,你已经等了两天两夜了,不吃些东西怎么行呢?”
“师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特别难过,好像大哥他已经……”云潇的手抚在自己胸口,眸心里盛满煎熬的痛苦,“你说,他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凝烟心里一酸,紧紧揽住她无力的身子,柔声道:“两位神医必定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宫主的!若是宫主出来了,你却病倒了,怎么好呢?”
双眼定定地直视他的眼泪,焦距却是涣散的,带着近乎麻木的呆滞怀中的身子轻盈而羸弱,如同深秋的残蝶般颤抖着,似乎随时可能随风就此消逝。
眼见云潇脸上的绝望,慕容枫好似吞了个苦果,脸上立刻皱了起来。这丫头,看似坚强,其实柔弱的很,易初寒对她的影响,比谁都要深。要她接受易初寒死去的事实,只怕……
慕容枫犹豫着,要不要打破自己那已遵守了半辈子的“不对人说谎”的诺言。
云潇却已经看见他了,立刻提起裙子飞跑了过来,口中急切的问道:“前辈,大哥他……”
慕容正踉踉跄跄的冲过来,将慕容枫拦在身后:“云潇,你放心吧。”
云潇眼圈一红,心狂跳起来,几乎要哭出来:“先生,您成功了是吗?”
“是。你大哥的身体太虚弱了,除非你……除非你练成了璇玑剑!但他需要静养,而且需要后续的治疗。只有练成璇玑剑,才能运气给他,使他恢复的更快。”慕容正紧紧拽着慕容枫的手,生怕他说出真相来。他那么紧张,若不是云潇正处于极高的兴奋状态,早就识破了这一切骗局。
凝烟被云潇又跳又笑闹的也是喜不自胜,可她还是尚存几分理智:“可是,除了早年的易夫人,璇玑宫建立百年,还没有谁能练成璇玑剑呢……”
“我能!我能练!我一定练得好!”云潇兴奋的拉着慕容正的手摇了起来,失而复得的狂喜在她四肢百骸中流窜,使得她眸子里满是奕奕神采,“我能看大哥了吗?”
被云潇如水一般清澈的目光注视着,慕容正觉得心好似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他吞吞吐吐的说道:“不行,他要静养。”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他呢?”云潇没有留意他的异样,欢快的扬起眉梢,上一瞬那苍白淡漠的脸上,好似被最鲜艳纯正的胭脂染了色,变得楚楚生动起来。
“云潇,等练到璇玑剑的最高层,我们便放你进去给他运功疗伤。现在他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情绪的绝对平和,是不能看到你的。”他生硬的说着,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云潇剔透的眼神。
云潇认真的听完,双眸晶莹闪烁,欣然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练。凝烟,陪我去找剑谱!”话未说完,便拉着她跑走。
她跑的急,怀里的雪魂好似受了惊吓,一下跳了出来,一溜烟就跑进了半掩的药庐里。
云潇全身心都处于激动的状态,并没有想到,一向生人勿近的雪魂,为什么招呼不打一个就溜进了药庐。
而她更没有想到,药庐里此刻正静静安放着两具尚未合上的棺木。其中一具里,躺着一个清逸非凡的男子。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似乎是听到了云潇的期盼。然而那长眉轻锁,似是担忧日后她会因此而神伤。
他安静的睡在那里,好似在对那个兴致飞扬的少女说……我不要你的同生共死,我只要我不在的时候,你依然能过的快乐。
请肩负着我未完成的人生,继续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