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柔嘉摇头,声音听上去却犹如花叶上的露珠,稍微一碰就会从叶子上掉落,碎在地上全然不见:“妹妹身若浮萍,孤苦无依,幸好有姐姐在身边照拂,日子才格外好过些。妹妹也不敢再求什么了。本就有些人看着咱们姐妹不舒服,若再常常求了太医过来,还不知咱们姐妹如何矫揉做作,如何娇气呢!”
“妹妹多心了,”馥心听她这话显然是动了些念头的,赶紧笑道,“若不细细调养自己身子,到时候伺候皇上,却也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大抵咱们养好了身子,也是为了皇上不是么?妹妹,不是做姐姐的说你,在这宫里,千万放宽心,别是自己憋坏了自己。”
“我如何能放宽心呢……”燕柔嘉叹息,“从前是宸妃,她欺负我们便罢了,现在贾贵人都骑到我和庄姐姐头上了。姐姐,你现在是妃位了,自然不必受她们的气,可是我和庄姐姐了。”说着,燕柔嘉不知不觉嗓子都硬了,显然是要哭了起来。
自打馥心晋了妃位,宸妃很少找她的麻烦,每日晨昏定省,也不过最多给她个白眼罢了。精卫海上的战事吃紧,馥心全数心思都在西海上面,全然没有搭理宸妃的意思。她本以为宸妃已经淡出她的生活了,不想宸妃竟把手段使到了燕柔嘉和付羽瑶身上。
“宸妃怎么了?贾贵人又怎么了?”馥心觉得这事必须赶紧处理。忙发问道。
“前些日子,漪兰殿和漱玉殿总是有些返潮,于是。庄姐姐身边的曼丽便去皇后娘娘面前求了,想要修一修房子。宸妃一直执掌后宫的琐事,内务府报了上去请宸妃看过,她竟不准,说是现下朝廷在西海用兵,宫中的这些娘娘小主,虽说帮不上忙。到底也该节省些银两,贴补前线作战。所以。竟一口回绝了我俩修房子的请求。”燕柔嘉说了这一些话,竟有些鼓鼓的气喘,她楚楚可怜地望着馥心,把她一肚子的委屈都说给她听。“还有前些日子,宸妃身边的暖晴跟妹妹宫里的宝玲吵架,扇了宝玲一耳光不说,还故意踢翻了宝玲给我炖的补汤……”
不知不觉,燕柔嘉已经坠下两行泪珠,馥心看了十分气恼,咬着后牙道:“宸妃竟如此过分?连小主们修个房子都要阻拦?再说她也着实御下不严!不是第一次跟其他小婢起冲突了!前些日子领份例,却跟我宫里的云岚起了冲突!”馥心越说越气,这宸妃实在过分。竟是目中无人到了这等地步。正在忿忿,馥心忽注意到兰菱的眼光流转,像是在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馥心一怔,忽觉得自己说的多了,忙闭口不言了。
但即便是这样寥寥几句,燕柔嘉也觉得得到了不小的慰藉,咿咿地止住了哭泣,转而又道:“光是宸妃淑嫔。便也罢了,现在连贾贵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昨个儿贾贵人身边的青竹给我和庄姐姐一人送来一匹料子。说是皇子的肚兜衣服都不够穿,已经禀了皇后娘娘和宸妃,让我和庄姐姐做。还要绣上好看吉祥的花样——姐姐,妹妹实在气不过,这才过来找你呢!”
馥心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怒而拍桌而起,厉声道:“姐姐可真是太好脾气,慧妹妹,咱们一块去庄姐姐那里看看!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小贵人,竟要求两个贵人给她儿子做衣裳!真要这般作贱人,便去皇后对质!”
馥心怒火冲天,拉着燕柔嘉急于去漪兰殿去。兰菱见馥心冲动至此,怕是要坏事,忙上前阻拦道:“娘娘,您不必气急,先是坐下来静一静,方才不会坏事,您这般生气,说话做事怕是会出纰漏,真要有个什么,定然会给宸妃她们拿住把柄,那才糟糕呢!”
馥心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简单跟兰菱说了一句:没事。便紧紧攥了燕柔嘉手,往漪兰殿去。
刚进了殿,便看见付羽瑶在炕头坐着,对面是曼丽。她主仆二人,一个理线一个缝衣。眼看付羽瑶飞针走线,却给一件小衣裳绣制花样,馥心凝目一瞧,却是个“五子登科”的吉祥花样。
馥心见她真的在做小衣裳,怒火更是烧得颇为眼红,立时狠狠道:“姐姐,你便如此好性子吗?竟要帮那贱人做衣裳!”
“妹妹何必气急呢?到底也是你身边出去的人。”付羽瑶声音懒懒地,继续在小衣裳上面穿刺着,定了一定,她又笑道,“如今皇上也不爱来我身边,长日无事打发,帮着贾贵人做几件孩子穿的衣裳,倒也不算什么的。”
馥心见她如此,气消了一大半,坐定之后曼语给她跟燕柔嘉端上来新茶,馥心余气尚在,续道:“姐姐,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这会子,生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慧妹妹,咱俩不是约好,不与娴妹妹说吗?倒是叫娴妹妹陪着咱俩一气儿生气。你看,兴许娴妹妹比咱俩个还生气呢!”付羽瑶轻轻放下衣裳,走到馥心面前攥着她手,“妹妹,你心疼我们,自是很好,可如今情形,却是宸妃风头正劲,连皇后娘娘都得让她三分,咱们暂且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燕柔嘉双手一探,瞧见了小衣裳上面的花样,却是冷笑一声:“姐姐,你倒还绣个五子登科给她的儿子,换做是我,是一定要绣个送老衣的小狗小鹅的花样给她,看不气死她!”
付羽瑶噗嗤一笑道:“妹妹,你这就是赌气了——不过,为什么送老衣,要是小狗小鹅呢?”
馥心听了笑得越发打跌:“民间有俗话,‘小狗小鹅,搀着奶奶过河’。”
姐妹三人皆是相顾莞尔,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兰菱见姐妹三人心情都渐渐平复了,略是松了一口气。适才馥心的面容看起来真是吓人,若真要闹将起来,跑去关雎宫或是惜春殿,岂不是要坏事吗?她十分敬佩地看着付羽瑶,屈膝道:“庄小主,奴婢多谢您了。如此劝住娘娘,您不知道,娘娘刚才有多生气,奴婢真是怕她跑去了闹事,才要不妙呢!”
馥心叹道:“虽然不去闹了,可是总这样忍着也不是太好,这些事情,我还是要与皇上说一说的。”
“怕是皇上知道吧!”付羽瑶淡淡摇头道。
说话间馥心觉得这屋子确实返潮得厉害,即便熏了淡淡的檀香,依旧能闻到一股霉味。馥心又道:“屋子这样返潮,宸妃还不让修,实在是过分。姐姐,你有什么,直接与我说了,到底内务府,我还说的上几句话。”
付羽瑶摇头:“宸妃现在摆明了欺负我们,你报去内务府,只怕一样也给打回来。咱们这里便罢了,我听说,禧才人那里,连春日里的份例都扣了呢!禧才人做衣裳用的布料,胭脂水粉一律没有。妹妹,你姐姐从未跟你提过吗?”
馥心略是愣了愣,她确实从未听海兰慧说过。不过她知道海兰慧过得确实不好,身上的宫装,都是早几年的样子了。她倒是时常贴补一些给海兰慧,只是如今看来,海兰慧根本没有动用过自己给的东西。
“宸妃这般,应该给她点教训了,否则,都觉得咱们好欺负。还有叶儿,是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的,否则,她总是觉得我这个旧主好欺负不是?”馥心冷笑一声,又道,“从前我总是顾忌着姐妹之情,没有彻底与她决裂翻脸。这一次,我着实不能再容忍了!”
馥心说着,脸上隐隐出现了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杀机。
付羽瑶不认识似的看着馥心,竟有几分害怕似的说道:“娴妹妹,你叫我害怕了!叶儿是有她的不对……可你这样……让我和慧妹妹真的害怕!”
“叶儿既然不顾姐妹之情,我又何必对她好?即便对她好,也是假惺惺的!也算不得姐妹!”馥心冷着脸,转而又道,“庄姐姐,你虽出身名门,涵养是极好的,可是,一门好性子总归在这宫里是不行的。从前我受了太多教训,现下全然明白了,自己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
付羽瑶还想劝,馥心却将脸一扭,忽觉得对于付羽瑶不至于如此,转而又道:“姐姐,你再劝我无用。”
付羽瑶伸出双手,紧紧攥住馥心,脸上多少露出些不忍:“妹妹,实在对你不住,我与慧妹妹,不过是受了些零碎羞辱,竟惹得你如此不快!先前的时候,我便与慧妹妹说了,这些事情,不要与你提起……唉,姐姐知道你性子这般刚烈,是一定要给咱们姐妹出气的……唉,做姐姐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一样,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皇上现在对你很是宠爱,你千万要惜福呢!”
馥心见她如此为自己考虑,越发觉得自己应该为她俩做些什么,于是脑子动了起来,想着如何把这些事情圆滑的与皇上说了,还能顺便打击贾贵人。馥心满腹不悦,再在漪兰殿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兰菱等回去自己殿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