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点了点头,朝我做了个鬼脸,对蛟爷说道:“阿爹,我饿了。”蛟爷摸着阿娣的头,温柔的说:“乖女,我马上就叫他们给你送东西吃。”
我咳嗽了一声,对蛟爷说道:“蛟爷,吃东西不用着急,针灸完会觉得很乏,让她先休息下。一会给她拿些清淡的吃食,分量少一点。”
蛟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头站起身,朝我挥挥手,转身带头从木梯爬出了密舱。
我跟着爬了出去,却看见蛟爷站在前面没有动,刚准备说话,蛟爷先发话了:“小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番措词,想借治好病人得到蛟爷的信任,然后再找机会询问关于船上的事。他这么忽然一问,我不知蛟爷什么用意,一时之下反而不知道该接话。
沉默中,我猜测会发生什么。却听到蛟爷叹了口气,问道:“后生仔,我问你。阿娣的病能不能治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针灸只是舒缓血络,开始时是有用的。但如果找不到真正的病因,作用会越来越小,就像之前她吃的那些药一样。”说到这里,看蛟爷没有反应,我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我要知道她真正的生病的原因,这样才能想办法彻底治好她。”
“真正的原因?生病就是生病,我要知道原因,还要你们这些郎中干什么?”蛟爷的语气听起来没有真的生气,倒有一股淡淡的懊恼。
我见蛟爷这次对这个话题没有排斥,干脆鼓起勇气把心头的疑问一股脑说了出来:“蛟爷,我虽然这是第一次出国远洋,可也算是泉州城里长大的,哪有一艘船像福昌号这样古怪的?出海之前福昌号是改建过的吧?棺材一样的船我还是第一次见。”
“出外海的时候,船上祭拜的是什么神像?我在泉州边上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一看就邪门,你不会说这是妈祖像吧?”
一口气说到这里,我停了停,注意蛟爷的神情。果然,他面露吃惊之色,眼中也露出了凶光。我赶紧口气一转:“蛟爷,你也看到我的医术,不是江湖骗子吧?阿娣的病我肯定能治,只要您能告诉我关于如何得病的真实情况,我就有办法。”说着一指背后紧闭的大门:“如果我没能做到,您把我扔下海去,我也绝不皱眉头。”
蛟爷看了我很久,脸颊的肉几不可察地跳动,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在作着艰难的选择。我双手紧握,紧张的等候着蛟爷的决定,直到双手都被汗打湿了,蛟爷皱着的眉头忽然一展,威严地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但你必须上船。”
我听了前半句,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落了下去,但后半句又让我摸不着头脑,我迟疑起来:“蛟爷,我已经在船上了啊?”
蛟爷瞪我一眼:“你得成为我们船上的一分子,和福昌号同生共死,只有我说同意,你才能下船!”说完转身就朝密舱外走去。
我心里大急,这是说没有蛟爷的命令,就算到了南洋,我也不能下船了?但我只是想活着顺利到南洋,可没想过要把命卖给他啊。正准备开口争取,已经走到货舱门口的蛟爷回过身,指着我说:“小子,老实呆在这里。”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淘海客不知道听他吩咐了什么,转过头恶狠狠的盯了我几眼,哐一声把门关上了。
呆在昏暗的货舱里,我有些懵,不知道蛟爷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仔细回味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让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大不了先答应他,等到南洋之后再想怎么办,这样我就避免了危险,而且很快就能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这次没有让心情忐忑的我等多久,货舱的门忽然被撞开了,几个强壮的淘海客冲了进来,几双手把我按住,我根本来不及反抗,后面有人踢了我脚窝一下,我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幸亏另外有人抓住我的双手反在背后,我才没有扑到在地板上。
惊魂未定之下,忽然眼前一亮,蛟爷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右手手里拿着一张刚刚点燃的符纸,上面的画着奇怪的花纹,倒和压舱石上的道符有些相似。他对着燃烧的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左手一伸,旁边有条汉子递过去一个盛满的碗,溅了几点在地板上,我闻到一股烧酒的味道。
这时我已经隐约猜到他们大概要做什么了,这个念头产生的同时,感觉到左手一阵剧痛,接着左手被人拉起,我看到掌心处被划了一条口子,蛟爷把碗伸在我手掌下,接了几滴血,然后把即将燃完的符纸浸进酒里。
果然又是歃血为盟这一套,我心里暗想道,所有的评书话本都是这样说写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碰到这种事。接下来,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蛟爷平端着那碗混着我的血,还有符纸灰的酒,举过头顶,朝门口的方向躬身下腰祭拜,我努力转动脖子,勉强看到门口的方向站着一个人影,双手平放腹前,姿势似乎是端着什么东西。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我脑海中自然的浮现了祭拜时出现的那个奇怪的木雕像。一定是在拜那个诡异的神像!
随着蛟爷弯腰把碗里的酒缓缓洒在地板上,周围的那些淘海客也松开了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手上的伤口。我原本以为这种仪式真的会像评书里说的那样,一人手上划上一刀,然后大家一人一口把酒给喝了,没想到只是我自己挨了一下。除此之外,这仪式倒也简单。
但是想到仪式,我心里的惊惧渐起。我有一种感觉,也许整艘船变得非常诡异的原因所在,就是因为船上的人信了这种奇怪的神。而现在,我也被裹了进去。甚至我分不清,我是被迫绑入这件事,还是主动跳进来的。
蛟爷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他的淘海客都退了出去,从头到尾,他们都是一言不发,很快货舱里只剩下我和蛟爷两个人。要不是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地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酒味,我一定会以为刚刚发生的只是幻觉而已。
我也懒得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抬头问道:“蛟爷,现在能说了吧?”
蛟爷走过来,坐在我的面前,沉声道:“闽生,我现在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会把整个事情全部告诉你。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赶紧说:“蛟爷,你放心。我要泄露一个字,不用您动手,我自己跳到海里去。”
蛟爷未置可否,叹了口气,语气严肃的对我说道:“我要讲的事,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蛟爷在泉州城一片的海上人物里,算是顶尖的,所谓艺高人胆大,出海打渔时经常会敢走的更远,这样收获会更大。名声远洋之后,除了打渔,有时候还会有人找上门来,做一些出外海运货的生意,蛟爷没有细说,但我猜应该和走私有关。虽然福昌号这种类型的船出远洋风险很大,但因为比大货船目标小很多,如果顺利抵达,获利也出奇的高。
十五年前,蛟爷就接了这么一单生意,从泉州前往南洋。但途经马六甲海峡的时候,突然遭遇到一场奇怪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