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四郎的话,锦衣人没再搭腔,只对着四郎笑了一下,那绝对是很有魅力很友好的笑,可是四郎却不由得浑身一凉,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赶忙往赵大公子那边快走几步,跑到前头去给这一行人带路。
有味斋前堂布局敞亮紧凑,一排朱漆围栏把雅间和大堂分开,雅间又各用屏风分割。四郎带着他们走上几格阶梯,来到屏风隔出来的雅座后面。
“皇甫公子,请上座。”赵正侧身,对着锦衣人十分热情周到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几位客官要来点什么?”等四人落座后,四郎方才上前询问。
“皇甫公子,您看?”赵正转头询问锦衣人的意思。
“承蒙府上厚爱,接连着吃了几天山珍海味,今日实在是没有胃口,只想喝一碗粳米稀粥。再上几样新鲜小菜吧。”被称作皇甫公子的锦衣人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如今赵府里头,赵大人生病,赵端带着那个小崽子去了寺庙,那位正室夫人苦劝不止,心灰意冷之下,便也在家里设佛堂,长年闭门不出,每日只管吃斋念佛。
赵府的掌家大权,自然就落到了生了赵正的万姨娘手里。据说这位万姨娘是个贤惠温和的小家碧玉,年轻时长相并不出众,赵大人看中她也是因为有术士说她面相好生养。所以这么多年并不得宠。因为出身不好,加上又不和男主人的心意,万姨娘一直谨小慎微,从不张狂,就算赵端失踪,赵正成了赵大人唯一的儿子,万姨娘依旧很尊敬正室夫人,还真心实意教导着自己儿子唤别的女人做娘。
因此,也有人说她心内藏奸,赵端失踪的事情,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为的便是推自己儿子上位。可惜赵大人是个方正人,宁愿找本家的侄儿来继承家业,也不愿意让庶子承嗣。这在现代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可是对于赵大人这样传统的士大夫而言,有此举动并非不能理解。只可惜赵正母子两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几日赵府里头的事物都由赵正他亲娘,这位姓万的姨娘操持着。赵正母子熬到现在算是熬出了头。
这万姨娘为人又老实,对下人又慈和,行事又大方,真是浑身的主母气度。只一个,出身到底寒酸了些。
她在江城太守这样烜赫一时的府中陶冶了这么多年,往来的人情应酬也学会了很多,一般场面都能应对,但是一遇到真正讲究点的人家里出来的贵客,免不了有些上不得台面——万姨娘这几日为了招待好这位贵客,日日肥鸡大鸭子轮番上阵,把府里的老鼠都喂得肥了三圈。
赵正本来就对自己的庶子身份十分在意,所以做什么都想要做到最好,事事压弟弟赵端一头才能满意。此时听锦衣人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就红了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下去。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是他历来好强,不由得伤心姨娘丢了自己面子,心里也有些厌烦这个阴阳怪气的皇甫公。
这皇甫公子也不知是何来头,据说和6阀那边关系颇深,看着不像个道士,但是法术上的修为也不弱。而天一道的道人许多又叫他主人。实在是叫人不知他的深浅。
不过,赵正却知道一点:这位皇甫公子是赵大人拖着病体,亲自接的风洗的尘,若不是皇甫公子严词拒绝,赵大人还要老泪纵横的行大礼呢。
如今父亲和朝廷那边闹崩了,又被困在这临济宗脚下的小镇子上不得动弹,心中自然是不甘不愿的,所以要找新的靠山。而这新的靠山,大概就是天一道和6阀了。
听说6阀和前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天家的尊姓正是皇甫,莫非……
因此,腹诽归腹诽,赵公子到底不敢得罪这位皇甫公子,于是赶忙陪笑附和道:“公子说的极是,这年节前后,成日鱼啊肉啊,吃得腻了,每每一顿饭要花费万钱,可是依旧常常感觉无下箸处。前几日在一位世兄家里,看个小丫鬟端出来一道素炒青椒,反倒食欲为之一振。”
因为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所以赵正是一心要讨好这位大人的。虽然锦衣人只点了一碗稀粥并几样小菜,但是菜单绝不至于就真的是普通的清粥小菜而已。
又殷切询问了两位道长的意思,赵正作为今日小宴的东道,就抬头对着四郎吩咐道:“凉碟来个金华竹叶腿,盐水虾,鱼松堆,店里但凡有的新鲜菜都上些来,若有糟好的鸭蛋,也切几个佐粥。热菜只要雪花鸭肝,冰糖鱼脆,活吃鲤鱼……”
看来这位赵大公子十分喜欢吃鱼虾,不仅一气儿点了一大堆,就是点心也要的鱼饼虾卷一类。
“是,这就去做。”四郎说罢转身回厨房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赵大公子忽然抽了抽鼻子,招手把四郎叫回去:“老板,进门时闻到的香味是什么?我闻着好似煎的什么鱼?把那个也给我们上一道。”
小黄鱼煎蛋刚才做了不少,厨房里都是现成的,四郎就吩咐槐二取过来。
赵大公子也奇怪,按理说他那样尊敬讨好锦衣人,该让着人家先吃,或者起码做个给贵客布菜的样子。也不知是他太饿了,还是怎么的,槐二一把盘子端过来,他就忙不迭夹起一块喂进嘴里,动作神态简直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投胎。
好在锦衣人似乎并不介意赵正吃相难看,他随意的抄起筷子,夹起煎蛋上的嵌着的一条小鱼,仔细打量:“进门时我闻到那股香味好似银鱼,怎么现在端上来的是小黄鱼?”他皱着眉头,又看了看盘子,就摇着头说:“小黄鱼腥气太重,肉质也不好,不过是贩夫走卒好食之物。如今……算了,算了。”说着就轻轻放下筷子,端起茶碗来喝。
本来吃的津津有味的赵大公子顿时无比尴尬,好容易才把一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的煎蛋咽了下去,他自然不敢得罪这个锦衣人,只好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到四郎身上。
于是赵大公子恼羞成怒气地呵斥四郎:“胡老板什么意思?当我们是什么人?打量着我们付不起钱,所以要用次品糊弄?”说着他把手里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赵家虽然没落了,收拾一个普通厨子的能为还是有的。不要给脸不要脸!”
四郎开店至今,什么样刁钻的客人没遇见过?因此既不害怕也不生气,只是把菜盘端了起来,和和气气地说:“实在对不起,店里的银鱼都用完了,那菜原是先前给别个客人做的,放了有些时辰。鱼菜也不比别的,一凉就有腥气,实在不好拿出来招待贵客。几位客人想吃什么尽管点,虽然银鱼用完了,可别的鱼虾还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