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只是不解。钱夫人与臣并无恩怨,为何要花费这样多的功夫坐实臣‘办事不力’?”她冷静地抬起头来,“若陛下昨日不幸南街,此事就悄无声息地下去了。她花这么多功夫、心思,留下这么多的把柄,就办一件可能根本伤不了臣的事,这岂不是很愚蠢么?”
“你想指谁。”谢茂又问了一遍。
“陛下,钱夫人之姊夫许先生在相王府做少史,固然有些权力,可为济王孙下聘书一事,又有太后娘娘亲自过问,这事是他能做得了手脚的么?他且做不了手脚,钱夫人又是如何通过他买通一个小厮,就顺利把聘书给换了?臣以为,这此事上,相王府纵然没有故意之心,也有纵容之意。”
“谢璐?”
“臣不敢!”
“谢莹?”
“陛下明鉴。”
谢茂已经听出来龙幼株想动相王府了。
要说这谢莹也是个大奇葩,上回他儿子谢济跟义王府的谢长维抢船队,太后从中说和,谢济与谢长维都不吭声了,谢莹不服气,半道去劫谢长维,反被谢长维打瞎了一只眼睛,立马冲进皇宫要找太后评理,被宗正关在了宗正寺,谢茂回京就把他儿子谢浩立为相王府世孙了。
这还都是闹到御前的破事。
后来谢茂叫龙幼株去查,才发现那个船队早就被谢莹买下来了,专门哄谢长维去借钱买船队——放贷给谢长维的那个孙老园,也是谢莹在背后支使,本来是想叫谢济抢先买下船,再讹谢长维一个利。
义王府不怎么会捞钱,谢长维又是次子,本就分不到多少家产,手头当然不会那么宽松。
但是这谢长维有才华,也出身高贵,所以呢,他在京中各大青楼非常吃得开。
前不久谢长维才收了一个谢莹馋了许久都没上手的名妓做美妾,谢莹绕来绕去这么大个弯子,就是想让谢长维把那美妾当利钱赔出来。不求天长地久,只求睡个两晚。
哪晓得被太后从中说和,坏了他的好事,他才气急败坏去找谢长维打架,反被谢长维打瞎了眼睛。
因着前世谢莹乱站队的事,谢茂就腻味死他了,这辈子他还不老实,到处蹦达作死,谢茂也是烦得不得了。然而,谢茂固然厌烦谢莹,却不代表他愿意做一个被下属蒙蔽的昏君。
龙幼株的身份太重要了,若她学会了欺上瞒下,以帝王之威作兵刃肆意残戮宗室大臣,这就与谢茂建立听事司的初衷,彻底背道而驰。
他看着跪在地上屏息不动的龙幼株,突然笑了笑,说:“凡人都有好恶,朕也有。喜欢吃梨子,不喜欢吃桃子。喜欢美人,不喜欢丑妇。喜欢对自己恭恭敬敬心悦臣服的臣下,不喜欢……”他声音往上抬了抬,带着一点儿凉意,“狂妄自恃,以为能操纵主上的狂徒。”
龙幼株脊上倏地噌出一层冷汗,这一瞬间,她又感觉到了死亡的亲吻。
“丹墀下好像有一窝蚂蚁,你去瞧瞧?”谢茂还算客气。
龙幼株狠狠磕了头,膝行着退出了太极殿。这样深秋的天气,她狼狈无比地爬出皇帝内寝时,冷汗已湿透了贴身的亵衣。顾不得身边人搀扶,她踉跄起身,照着皇帝的指使,出门寻至丹墀之下,蚂蚁窝是没找到,她找了个角落就跪了下去。
这一跪就是整整半天,傍晚,衣飞石下差回来,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进门求情:“毕竟是一司长官,又是妇人之身……”罚人家跪那么久,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谢茂听出他嘴里的言不由衷,这才有点惊讶,小衣这情绪是有些不对呀?单针对龙幼株的?
“你去告诉龙幼株,想查谢莹,朕准许她查。能把谢莹查出花儿来,该怎么死,朕就让谢莹怎么死——”他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她是听事司的长官,她想查谁,就可以查谁。”
“只一条,不许栽赃构陷。若犯此诫,她必死无疑!”
“再问问她,前一回朕诫过她的另一条,她还记得吗?”
另一条禁令?衣飞石有些好奇,但他绝不会表现出丝毫的好奇来。
龙幼株听了朱雨传递的圣谕,心下大定。陛下终究还是信任我的!至于另一条禁令,龙幼株记得很清楚,不就是不许碰侯爷么?她有点奇怪。她一直对衣飞石恭恭敬敬,没有半点冒犯,怎么就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莫不是……有人进馋了?龙幼株想起刚进门的衣飞石,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