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好看看这个孩子,”杨煊的姥姥特地拿了老花镜出来戴上,她看上去很和善,脸上被岁月堆了些皱纹,但却不难看出生活的富足,“真好,长得真好,”她拉着汤君赫的手,细细地端量他,“像你妈妈多一些啊?”
汤君赫有些局促地点头。
“男孩都像妈妈,小煊也是,像妈妈多一些,”她又说了一声“真好”,汤君赫离她很近,看到她老花镜后面有些混浊的眼睛,好像起了一层水雾。在那一刻他好像明白,老人想起了杨煊的妈妈——自己的女儿。继而他似乎明白过来,或许眼前这位老人并没有憎恨过汤小年,她大抵懂得汤小年和杨煊的妈妈一样,都是可怜人。就像他和杨煊一样,自打出生起,他们就注定有着牵连不断的命运纠缠。
“叫姥姥。”杨煊站在一旁,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提醒道。
“姥姥。”汤君赫声音有些低,他怕老人听了不高兴。
但老人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哎”。
“姥爷。”杨煊又提醒。
汤君赫跟着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些。
杨煊的姥爷看上去不苟言笑,也许是看出汤君赫的局促,他主动问:“听小煊说你是做医生的?”
汤君赫说是。
“哪个科室的?”
“心胸外科的。”他问一句,汤君赫便答一句。
“喔,那很厉害,”老人用夸赞晚辈的口气说,“给心脏做手术,不得了,是什么学历?”
“临床博士。”
“好,好,”杨煊的姥爷一向看中学历,很赞赏地看着他说,“会有大出息。”
阿姨在厨房做饭,杨煊的姥姥过一会儿便要去看一眼,叮嘱着要烧什么菜。
杨煊陪姥爷下棋,赢一盘输一盘,输要输得体面,赢要赢得艰难,这棋着实难下,得花大力气才能哄得老人开心。汤君赫不会下棋,他跟在汤小年身边长大,没有这么丰富的娱乐活动,他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俩下,自己在心里琢磨规则。
下了几盘后,杨煊的姥爷要出去遛弯,汤君赫便坐到他的位置上,拿着白子一边学一边下,过一会儿问一句规则。刚刚下得累,杨煊这会儿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问一句便稍稍指点一句。
“下在这里对不对?”汤君赫观察着棋局,自己拿不准主意,抬头问杨煊。
杨煊说“不对”,他就开始琢磨别的位置。
问了几次后,杨煊说:“自己想。”
“我觉得差不多。”汤君赫不确定地说。
“那就落子。”
“好像这里更好一些?”汤君赫又抬眼问。
杨煊没走心地“嗯”。
汤君赫小声叫“哥”,试图通过耍赖获得援助。
杨煊说“挺好的”,他便放心地落子。但没走几步,杨煊就把他围死了,汤君赫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刚刚那声“哥”白叫了。
“没骗你,”杨煊也挺有理,“后来这步是比你一开始走得那步要好。”他点了点棋盘的某个位置,“如果按你开始这样走,两步就能把你围死。”
汤君赫再企图表达抗议,又被杨煊镇压下去,让他自己思考。
第二盘开始,汤君赫依旧冥思苦想,杨煊照例漫不经心,下到一大半,杨煊忽然问:“你的户口在哪儿?”
汤君赫愣了一下才转到这个话题上:“在医院里。”
“集体户口?”
汤君赫说:“嗯。”
“回头办了房产证,我们把户口落到一起,你觉得怎么样?”杨煊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落,看着他问。
汤君赫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这句话的重点在于“落到一起”。
在他们十七八岁那年,他们曾经在一个户口本上,后来杨煊走了,他的户口签到了学校,而杨煊的户口则入了军籍,十年间他们便彻底离散,毫无交集。
而现在杨煊说,我们把户口落到一起,好不好。
“可以吗……”汤君赫有些猝不及防,说出口才想到措辞并不准确,“我是说,可行吗?”
“燕城去年刚下来的新政,”杨煊说,“前几天我也托人咨询过,可行。”
汤君赫很熟悉他这种语气,他这样说,便是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杨煊以前便是这样,但凡说出口的话,便是知道自己有把握能做到。就像当年他知道能带自己逃离润城去斯里兰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