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去庄子,卓无冬心里明白,他是放不下花牵牛。如今已是三月,他记得她是这个时候除孝。此时的她是不是也如眼下的景致一般,冰雪消融,绿意盎然,渐渐多了色彩?
忍了三个多月,他以为能就此淡忘,她那句话却时时萦绕心头——若是你坚持要娶,谁能拦着你?长叹了一声,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他问她怎么就不明白,她说她就是不明白。确实,叫她如何明白?她让他能娶她的时候再去找她,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有这么一天。
今日前来是一时冲动。卓无夏回来了,族中还是有些人支持嫡出的派系,此时他若在婚事上随性,只怕令他们反感。他身为家主,自当为家族谋利,岂能真的恣意妄为?蓦地苦笑一记,他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了顶峰,却还是束手束脚。
既然不能见,那便去上山转转。过了一个冬日,她那几个陷阱或许需要修修改改。山脚处有不少半大的孩子在挖野菜,卓无冬不由想起一个冬日未断过的青菜,他听说她的青菜卖的不错,特意让管事跟她说不必送那么多去卓府,他吃不了那么多,她却不领情。每日看着变换着花样做的菜,他却如同嚼蜡,她是如此坚定地要跟他断的干净?
如今已经开春,日子渐渐暖,暖房也用不着了,那便无需庄子再送柴火过去。对了,卖青菜的收入颇丰,花应荣已经自己买了田地,不再种苏琳的地。她是同他从此不相往来?一步一步上山,一点一点回想过往点滴,明明都平常至极,回首时却觉得悠远绵长。绵绵不绝,细水长流,缓慢细致地叫人难以觉察,却已经深入心底。直到她截了流,他才发现自己干涸一片。
到了她布陷阱的地方,瞧了瞧,不禁莞尔,她的手法倒是熟练了不少,看着像是刚刚布置好的。果不其然,走了不远,正见她蹲在陷阱旁忙活。忽然间心情轻快了起来,积压了许久的阴霾似乎散了,只因这一眼。
“阿牛。”
花牵牛抬头,见是他,一时间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又来了?如此想着,竟也问了出来。卓无冬一笑,反问:“我不能来?”她摇头,道:“只是有些意外。”
卓无冬突然开始怀念最初的时光,那时候她总是缠着他,说着不着调的话,想方设法让他掏银子。如今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了吗?简短的对话之后谁都没再开口,她布置着陷阱,而他看着她。
除了孝,她穿得俏丽,大约也因为家里条件好了,她丰腴了一些,起色也红润起来。只是三个月未见,她像初开的花骨朵一般急着绽放,已经不是初见时的黄毛小丫头。他忽然忆起他说张小姐年岁小的时候,王管家曾说过,花姑娘也才十七岁。过了年,十八了吧?他比她大一轮,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他这是被她一叶障目了么?怎么眼里尽是她?仿佛只这般看着并能寻到难言的满足,叹了叹,道:“阿牛。”唤了一声之后却接不下话,他要说什么?让她等?过了许久,他才接上话,“果酱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花牵牛在心里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叹气道:“还是算了,我总不能指望你帮衬我一辈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卓无冬觉得心里发堵,原来,被疏离是这样叫人难受,连帮衬一把的资格都没有了吗?默默点点头,道:“你往后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样,种田呗。”这个冬天卖菜得了七八十两的银子,买了六亩的上等田地,加上家里的修修补补和添置,几乎花光了所有,但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循规蹈矩的种田要发家是不可能的,今年她想试着种些卓地主帮她寻来的那些菜籽。
她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卓无冬挑眉,道:“有话就直说,你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不成?”
她一滞,还真有些不好开口,嘴上说不想跟他有瓜葛,再求他办事有些说不过去。扭捏了半天,才道:“你,能不能再帮我搜罗种子?”
卓无冬笑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定给你带。”
她弯了眼睛,甜甜道:“我就知道卓爷疼我。”
卓无冬一愣,虽知道她只是调侃,却暖了心窝。不过是许她几颗种子,便叫她如此开怀,他一开始怎么会糊涂的想用银子来困住她?她所求的明明不是那些,果然还是他看轻了她。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就配不得当卓家主母?那些大家闺秀未必都有她这般的心性,他怎么能再要求她更多?
见她几个陷阱都没有收获,他道:“可要随我去深处走走看?或许会有能猎到些什么。”
花牵牛有些犹豫,好不容易远了几个月,心都静了,再缠到一块怕又起波折。虽然还有贪恋,却不敢放任,终还是摇头拒了。卓无冬见状,心中难掩失落,涩涩一笑,“那便回去吧。”
“嗯,我也不能出来太久,嫂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这倒是实话,本来就跟杨氏说了上山看看陷阱就回去。说着背起背篓,今天没什么收获,只挖了半篓子的野菜。肩上轻飘飘的,心里却不高兴,这几乎等于空手而归嘛。
才走几步,卓无冬突然伸手示意她停下。花牵牛不明所以,才要问,却见迎面闪来几道黑影,随着剑刃相击的铿锵声,两个黑衣蒙面人落定在他们面前。花牵牛傻眼,这是什么情况?江湖仇杀?再看卓无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把剑,看来是要来真的了。
卓无冬将花牵牛护在身后,冷眼看着眼前的三人,道:“蒙面作何?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是卓无夏的人?”没想到卓无夏动作这么快,竟已经潜伏在他身边。是见他身边跟着花牵牛束手束脚,所以才选择这个时候出手吗?
黑衣人没有言语,他们都是卓无夏的死忠,这回的任务就是将卓无冬拿下。卓无冬的武功好,他们二人联手未必能敌,但有那个女人牵绊,再加上他们有一个人还隐在暗处伺机而动,胜算不小。
花牵牛被卓无冬往后一推,退了几步,机警地躲到树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观望。她还是头一次见卓无冬动武,身形百变,手中软剑仿若游龙,寒光直取要害。虽然以一敌二,却依旧胸有成竹不见凌乱,倒是两个黑衣人有些狼狈。
二人退开一些,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袭来。卓无冬眉头一紧,果然,两人虚晃了两招之后便有一人朝花牵牛隐身处而去。花牵牛大惊,慌乱地往林子里躲去。卓无冬几招逼退敌手,往她那头追去。这两人的武功不怎样,只是难缠,对花牵牛也并未下杀手,更多的是引着他来护她。
心中暗忖不对劲,身后传来破空之声,一枚飞镖直朝花牵牛胸口而来,本能的将她拉入怀中护住,用身体替她挡了这一劫。所幸,飞镖只是伤了右臂。黑衣人见卓无冬中镖,却突然收手离去。
卓无冬并未追击,当即查看伤势。拔出飞镖,黑血渗出,果然,飞镖淬了毒。花牵牛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他动作,好半晌才惊觉飞镖上有毒。难怪他们在他受伤之后便撤了去,他们就是前来取他性命的吧?现在走了,难道说这毒无解?
心一沉,连忙从衣衫上割下布条扎在手臂上,尽量减缓血液流动,再帮他挤出伤口的污血,直到血液渐清才稍稍松了口气。卓无冬有些讶异她的冷静,但只怕这些都是徒然,他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恐怕不会走得干脆,只怕这毒蹊跷。
“怎么样?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花牵牛看似冷静,其实已经吓得手脚发软,这种追杀的场面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更遑论流血中毒。且他还是为了护她才受伤的,若不是他护着,受伤中毒的就是她了。
卓无冬不想她忧心,摇头道:“无妨,我们尽快下山。”迈开脚,竟觉得有些虚浮。眉头一紧,想着卓无夏的做派,脸色沉了几分,正色道:“到了山脚你先走,也莫要到庄子去寻我,记住了。”
“可是……”他为她受伤,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去庄子!”若是让卓无夏知道她跟他走得近,只怕会连累她。花牵牛喉间发堵,心底一片慌乱。他这么郑重告知,一定事关重大,只能先点头应下。他这样她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问道:“你,是要回北封吗?”只是皮肉伤的话无妨,如今中了毒,北封才有好的大夫吧?
卓无冬缓缓道:“那些人是我妹妹卓无夏派来的,她与我之间的争斗持续已久,即便是远嫁了也还惦记着卓家的产业。她对我恨之入骨,对我身边的人亦然,你同我走得太近只会惹来祸事,”
不知怎的,花牵牛突然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错觉来。卓无冬见她这般,心情却忽然好了,笑道:“待我摆平了卓无夏,回来娶你可好?”
花牵牛一愣,等了许久等来这话,却扁着嘴红了眼圈。他这样郑重其事地交代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忽然来了一句等事情忙完了来回来娶她,她怎么觉得像是临终遗愿?
他笑了笑,道:“再不成亲,我便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