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清醒过来时,阴云已然完全散去。
她穿着干爽的中衣,躺在馨香的床榻上,阳光洒进房内,窗棂与枝叶的影子像一幅画似的印刻在地面。
天高云淡,风平浪静。
仿佛终于从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噩梦中醒来。
可脚踝处传来的疼痛与薛进刻意躲避的视线,残忍地打碎了楚熹那一丝侥幸。
静默良久,薛进低声开口:“冬儿……”
大抵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睫毛在轻颤,瞳仁不住地晃动,极度口渴一般舔舐着自己的下唇,满脸都是难以遮掩的不忍和无措。
还有愧疚。
仿佛,他是害死老四与冬儿的罪魁祸首,楚熹尽可以将心里东冲西撞的悲愤哀怨向他宣泄。
但楚熹没办法责怪薛进。
为着救她,五百西北亲兵几乎尽数身亡,那些人当中,不乏有世代为薛氏一族效命的忠勇之士,亦有正值好时光,满腔抱负的少年郎。
他们同样是某个人的弟弟,某个人的至友,同样被期许着能安稳顺遂的过这一生。
“我想,再看看冬儿。”
“嗯……”薛进颇有些艰涩道:“医官说,你伤了骨头,要养一阵子……我帮你穿鞋。”
楚熹点点头,任由他帮自己穿好外袍和鞋袜。
老四和冬儿的棺木摆在园子里,半合不合,漆黑的棺盖上落满桂花。
仇阳廖三等人站在一旁,面上皆有几分隐忍的怒色,见到楚熹,不约而同的垂眸,尤其是仇阳,他惊惶的闪躲简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楚熹忽然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曾抓着仇阳的衣襟,撕心裂肺的质问仇阳为什么不早来一步,只要早来一步,哪怕一步,老四或许就不会死。
真不可思议,她竟会说出那样的话,她简直,是在欺负仇阳。
楚熹紧抿着唇,挣开薛进搀扶着她的那只手,一瘸一拐的走到棺木旁。
冬儿替她引走追兵时,钗发散乱,衣衫布满泥泞和血污,是很狼狈的模样,这会重新打理过发髻,换了干净的衣裳,除了面色过于苍白,倒看不出有何不妥。
楚茂和也是,如同睡着了。
楚熹向后退了一步:“盖棺。”
“少城主,不再看一眼吗?”
“不必。”
“那可要等回了安阳再发丧?”
“嗯。”
楚熹这副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样子,让众人不禁倍感揪心,真恨不得她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好过独自忍耐。
薛进看着楚熹,沉默片刻道:“今日我们便启程回安阳。”
“好。”
她还是有点恍惚,昨晚的事,连问也不问一句。
薛进心里又酸又软,很想抱一抱她,在四下无人的地方。
于是牵起她的手,扶她回去。
楚熹跟在薛进身旁,听到背后传来棺木挪动的声音,是在盖棺。
然后,要钉上一根根长钉,彻底封死。
她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
人终有这一日,被困在黑暗里,埋在黄土中,孤独的腐朽,化作皑皑白骨,这是逃不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