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童子以心声说道:“同样是画卷里边走出的,好像就只有朱老先生,在隐官老祖那边,更换过好几个称呼?”
朱敛称呼陈平安,曾用老爷,少爷,公子。
到底还是女子更心细。
朱敛微笑道:“又不是名字,怎么顺口怎么喊。”
白发童子也懒得计较这些,说道:“有人说过,真正的人间绝色,女子见到了,不是自惭形秽,而是只觉得我见犹怜。老厨子,真是这样吗?”
朱敛认真想了想,“我这个人脸盲,记不住女子的容貌。”
白发童子笑道:“老厨子你这么贱,这么不练剑。”
若说周首席跟小陌有一场无形的大道之争,那么白发童子跟老厨子,一个是隐官老祖的麾下头号心腹猛将,一个作为落魄山的大管家,其实也算对手。
朱敛哈哈笑道,“年轻那会儿,确实练过几年剑术,是不是杀人技不好说,反正江湖上都说我耍剑,蛮好看。”
青鸾国礼部尚书“李葆”的书房内。
李宝箴很快就稳住心神,双手摊开,“我做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吧。柳蓑求死,与我何关。陈先生还得感谢我帮忙钓起这条鱼,时日一久,柳蓑这种人,被他成长起来,还是很危险的。无所求,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线索可循,恶意纯粹,就意味着柳蓑的道心纯粹,他越晚出口,咬人就越疼。”
陈平安笑道:“李织造,你这就叫贼心虚。”
李宝箴弯曲手指,轻轻敲击椅把手,问道:“你这份隔绝天地的手段,是……神通?”
如果说心声都用不上,李宝箴还能稍微理解几分,但如果是自己的……念头呢?冥冥之中,李宝箴无比确定自己的想法,都被陈平安一并拦阻下来。
先前看到陈平安的第一眼,李宝箴确实有点心慌意乱,下意识就想要搬救兵,当然是大哥李-希圣了。
时至今日,李宝箴依旧并不确定这个大哥的大道根脚,他只知道一点,自己不管遇到谁,摊上什么事,碰到什么难关,只要李-希圣出面,那就都不是事。
这份心态,倒是与白帝城柳赤诚如出一辙。管你有事没事,反正都有师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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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没理睬李宝箴,走到桌边,看着那两只碗,点头笑道:“很形象了。顾璨要是瞧见,估计会将李织造视为知己。”
李宝箴脸色微变。
小陌怀捧绿竹杖,背靠房门,面带微笑,看着那个自家公子的同乡同龄人,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按照圣贤语,君子可欺之以方,还有一句差不多意思的市井老话,宁惹君子不惹小人嘛。
陈平安转身靠着桌子,双手笼袖,望向柳蓑,“你是怎么想的,还是被李宝箴说中了,对我只是持有一种纯粹的恶意?”
柳蓑说道:“李宝箴肯定杀我,那我就必须自救,这是我家老爷给我出的最后一道题目。”
陈平安问道:“解了题,渡过难关之后呢?柳先生可是对你早有安排?”
“我家老爷没有什么安排。”
柳蓑摇头说道:“我会加入陈先生的落魄山,当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没有期限。”
陈平安一时哑然,怎么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
柳蓑说道:“如果境界高了就可以心想事成,人间就不是这个人间了。三教祖师要十四境做什么,浩然何必有中土文庙,青冥又何必有一座白玉京。我去了落魄山,陈先生当然可以不用柳蓑,我也绝对不会在任何事情上画蛇添足,但是落魄山必须有一个类似柳蓑的存在,以防万一。如果落魄山不曾创建下宗,崔先生不曾离开落魄山,去往桐叶洲开枝散叶,落魄山有我没我,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陈平安沉默片刻,微笑道:“听着很有道理,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我偏不答应呢。”
柳蓑说道:“那我就耐心等着,选择在槐黄县城那边潜心修行,等着陈先生觉得我有用的那么一天。一旦有用,必是大用。”
陈平安问道:“那我就更好奇了,图个什么?”
柳蓑伸手指了指陈平安的布鞋。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李织造,你猜得出答案吗?”
李宝箴摇摇头,这个柳蓑大概是疯了,这还怎么猜。
不过他发现此刻的陈平安好像变了一个人,准确说来,是终于变回了一个人。
这让李宝箴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心弦,稍稍缓和几分,好歹能喘口气了。
“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但因为是踩在陈先生的鞋背上,那这只蝼蚁就就可以借势看到更远更高处的风光。”
柳蓑眼神炙热,沉声道:“我相信有朝一日,只要跟随陈先生的脚步,就可以做成一件我现在完全无法想象的壮举,柳蓑不求青史留名,不求任何虚名实利,但是在将来某个足可称之为‘大关节’的时刻,天地间必须得有我柳蓑的一席之地,可能是做了某件事,说了某句话,在那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当中,柳蓑能够证明自己,来过人间一遭,并且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河流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