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梵文字形多有曲折,而这些字符笔画直来直去,与其说是错字,倒不如说是字形不美观所致。”兰音师太说罢,起身在书架上翻找了一番,取出一册薄薄的册子,翻开来摊在她面前。
“施主今日来得正好,《地藏菩萨本愿经》梵文本流传不多,中土僧尼多用的是先朝的译本,倘若是换了其他庙庵未必识得此经文。”
这书一看便是珍贵的孤本,夏洛荻未敢轻易去碰,只低头细看。内中梵文形如蝌蚪,弯弯曲曲。相形之下,她临摹的“经文”就像是小孩子拿树杈子胡乱画出来的一样。
“多谢师太,不知夏某可否手抄下来以咨参考?”
“自然。”兰音师太倒是好说话,让人将笔墨奉上,随后便看着夏洛荻提笔便书。
看着看着,兰音师太眼底露出诧异之色。
这位夏青天,分明不识梵文,誊抄时却毫不犹豫,全然没有自己的笔迹习惯,像是将原本上的字迹拓下来一般。
用笔去誊抄,速度快了许多,夏洛荻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将那些复杂的梵文字全数誊抄完毕。一抬头,便见兰音师太微笑地看着自己。
“师太?”
“人言道‘见字如见人’,贫尼观施主落笔如雨,刚毅果决,可见是心如澄镜之人,一时心喜。”
“呃……”夏洛荻才被德妃骂了一通,语调不禁谨慎了些许,“师太的意思是?”
兰音师太道“若是有空,还望夏施主常来敝庵,倘若有缘入空门,贫尼愿引施主入道得正果。”
——有了兰音师太,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妃们受戒之后纷纷皈依自省,教宫中安宁了许多。
想起高太监的话,夏洛荻眉头一跳,越看越觉得这师太对她脆弱的发根颇有想法,恰巧此时,晚课钟声已响,三巡过后,夏洛荻借口起身告辞。
“夏某自执掌大理寺以来,手下人命无数,便是死后怕也无颜见佛祖,天色已晚,这便不再叨扰师太的晚课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夏洛荻不敢多留,起身走出门外的时候,兰音师太又叫住了她。
“夏施主,你知道你所抄的地藏菩萨,有一句名言吗?”
“不知,请师太指教。”
兰音师太仿佛看透了她一般,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成菩提。”
……
当晚夏洛荻正在清岙堂理着此案的线索,到了二更时,便听见老嬷嬷来敲门,说是高太监又来了。
她披衣而出,见高太监神色有异,略一皱眉,道“案情有变?”
“才人。”高太监压低了嗓子,道,“白日里那丹华宫的宫女翠儿她……”
夏洛荻陡然一清醒“她死了?”
“她恢复神智了。”
“……昂?”
中元节那夜,因德妃主持宴会,丹华宫上下都忙碌起来,当晚绝大多数宫人都随着德妃在金华殿,宫女翠儿是齐王妃死的那晚唯一守门的宫女。
小佛堂离丹华宫正门不远,隔着一池绿柳,一抬头就能看到,或许这个翠儿看到了当晚的异状也说不准。
夏洛荻也不废话,跟着高太监大半夜又再度拜访了丹华宫。
但这一次,丹华宫门口却守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健妇,个个拿着胳膊粗的棍子,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内,禁军见管事的人没来,她们又没动手,也是无可奈何。
“高公公,德妃娘娘发话,查案可以,但须让负责此案的崔统领前来,断不能放夏才人入内。”
高太监当然没那个胆子大半夜把“崔统领”叫过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夏才人向来公正严明,天下人有所共见,此番也是为德妃娘娘洗清冤屈,再者更有陛下口谕,娘娘难道要抗命不成?”
健妇们不为所动,把棍子顿在地上“娘娘说了,李家人宁死不愿欠折辱她之人的情,若要查案,请崔统领前来。”
夏洛荻在大理寺听了六年杀威棒的响儿,没想到今天也轮到了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出了丹华宫的宫门。
高太监心里纳闷“……这李娘娘平日里不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呐。咱们这奔前忙后的都是为了她的清白着想,怎么反倒落个埋怨?”
今天才知道自己伤过少女心的夏洛荻沉默了一下,捏了捏下巴,说“看得出来李娘娘是个倔强之人,不然也不会为了证明自己不畏质疑,硬要继续住在这死过人的宫里。”
“那要不今晚先回去,明日老奴再去叫崔统领前来……”
“嗯?”夏洛荻双目一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不是明日一早要上课的学子,宫中执勤之人,半夜叫他起个床又能如何?”
高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