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有些尴尬,然而目光一动,自顾自走过去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又为自己注满了一杯茶水,这才轻声道:“如此,这杯茶就还早得很了。”
忘书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才说道:“姑娘有话就直说吧,何必这样耽误彼此的时间,如果是为人做说客,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老夫还是猜不出姑娘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如此一来,岂非是舍本逐末?”
“先生似乎笃定我是为了请四位出山而来,可是为何只见忘书先生一位呢,还有其余三位先生何在?”既然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就不想顾左右而言他,干脆直接开口问道。
“我们四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宵辰种了昙花,恐怕是要开花了,此刻正在苦等。枫月在编纂书籍,而赤孤却喜欢研究医理,此刻恐怕还在后山炼药,怎么,姑娘想要逐一拜访我们几人不成?”
“那倒不必,如果我要请四位出山,只需要说动忘书先生一人就够了吧。四位数十年至交好友,当年共同入朝,也先后成名,最终也是同时归隐了山林。这样歃血为盟的交情,有一人被碧清说动,其余三位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我微微笑了起来。
忘书沉默聆听,看我的目光带着温柔和煦,似乎是在和自己的孙女说话似的,慢条斯理,“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很懂得如何揣测人心。不错,我们四人同进同出,今日你是遇见了我,其实如果遇见其余几人,也都是一样的。无论能说动谁,我们其余三个老家伙都会舍命玩这一把。”
“可是姑娘想必也知道,当初皇上也曾经亲口下过圣旨,召我们四把老骨头出山,当我们都婉拒了。当初我们兄弟四人官位也不算低,既然能够归隐山林,可见官位并非我们所展望。而人海浮沉,已经让人厌倦。姑娘又准备用什么,来说服我们,或者说姑娘背后的势力,又有什么样的筹码可以和东宫三卿来比?”忘书似乎真的是有几分厌倦了,淡淡的说道。
他的目光里有倦怠神色,气氛也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笑了起来,四位都是已经心意已决,看来轻易不会被说动。更何况东宫三卿已经位极人臣,普天下若以官位论,谁还能给的起更高的品阶呢?“
他咳嗽了一声,目光中似乎有几分愉快神色,像是个老顽童似的,“那么姑娘就是无话可说了,那杯茶,长续常有,但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我肯留姑娘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无外乎是因为长夜寂寂,太久不成见过外人。但是姑娘也明白,我们几个早已经心如止水,恐怕不会如此轻易下山。”
我看着对方苍老面颊,忘书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然而身子骨却还十分硬朗,并没有显出十分疲惫的老态。就像是云霞之下的落日余晖,虽然夕阳即将沉沦跌堕,但太阳毕竟是太阳,气势依旧巍峨而凛冽。
“但我不相信一个人,当真可以无欲无求。”我终于蹙起了眉,坦然道:“姜太公八十岁还在渭水之上钓鱼,却用一根拉直的鱼竿钓到了天下。人心浮动,年过八十尚且可以出山收拾天下,建功立业,四位若当真心中了悟,那么……碧清这就告辞。”
朝晖隐隐变了脸色,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无声的提醒什么。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原本沉稳的眉眼里此刻隐隐有继续焦躁,不动声色的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可如此急躁。
然而忘书却笑而不语,过了片刻后,他并没有趁势让我离开,而是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眼,似乎是有些倦了,“姜太公么……姑娘真知灼见,如果当真一心无牵挂,其实我们四个早就该云游四方去了。可是我们这四把老骨头在想什么,姑娘可猜得到?”
他的手端起了茶杯,目光深深。我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在刹那间快了不少,一下又一下,几乎快要从心口跳出来。然而我沉吟了许久,却摇了摇头,“人心最难测度,四位不要高官厚禄,也不要金银财帛。天下最动人的两样东西,无非如此。如果连这些都不要,那么所求的……恐怕碧清也无法揣测了。”
“所以姑娘此来,其实毫无准备么?”忘书应了一声,“做人说客,却做的这样漫不经心,实在理当受罚。”
“但如果我今日来,并非是为人说客呢?”我却莞尔一笑,示意朝晖到我身边来,“碧清今日和友人冒昧拜访,是因为四位先生曾经负责国子监考试,想必对朝廷选拔的试题了然于心。”
我看了朝晖一眼,他点了点头,“在下朝晖,见过忘书先生。先生曾经有一篇治国策,朝晖读过之后一直不能忘怀,只是有几处不明白,所以特地来求见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忘书微微一惊,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快就放弃了说服他。他皱了皱眉,我却已经含笑说道:“先生也说自己许久不见外客,就算为了这一面之缘,是否可应该指点后辈一番?三个月后就会开始国考,朝晖立志要得三甲头名状元,先生若肯指点,我与朝晖都必然感激戴德。”
忘书看了我们一眼,片刻后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哈哈,当真有趣……不过,老夫当年的确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罢了。几十年过去,没想到竟然还有重操旧业的时候。”他将琴弦拨乱,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朝晖的身上,“你曾经看过我的治国策?”
我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起身走了出去。成民自然紧随其后,只是芸儿却抿了抿唇,这才跟了上来,一出来便道:“真是可惜……”
“的确可惜,不过忘书先生说的没错,是我自己准备不周,要劝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心意,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我微微抿了抿唇,心中也觉得惭愧,一番交锋,对方却是滴水不漏,只有我乱了手脚,只得败下阵来。
或许真是准备不周,然而这四人隐居多年,毫无线索行踪,我纵然有心收集资料,终究也是徒劳无功。但是……我回过头去,看见忘书先生果真认真对朝晖解答起来,两人一问一答,不知道在说什么。如果能帮到朝晖,倒也不负今日走这一趟。
过了许久,我忽然眼角微微一跳,对芸儿说道:“我记得你的手艺很好,有几道菜做出来,我和森绝都曾赞不绝口。”
芸儿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姐就别拿奴婢说笑了,不过是些家常小菜而已,难登大雅之堂的。”
“那可未必。”我却笑了起来,徐徐说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了后院厨房,这个时辰,原本就该做饭了。我与你同去,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做些什么供奉四位先生才是。我们身无长物,只好烹饪一桌饭菜出来,也勉强算是一番心意了。”
芸儿微微一愣,“可行么?若是做出来的饭菜不合胃口,岂非是弄巧成拙?”
“我知道忘书和宵辰先生都是杭州人,而枫月和赤孤两位先生却是楚地人士。苏杭味道清淡,偏爱糖醋,而楚地嗜辣,浓墨重彩。我娘从前是江南人,糖醋鱼我倒是会做。”
芸儿也连忙点头道:“奴婢从前正是楚人呢,真是巧了,只是不知道这里辣椒够不够啦,要做湘菜,没有辣椒可不行!”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笑了起来,成民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芸儿眨了眨眼,笑着说道:“辛大哥就在外头候着吧,到时候等着吃就是了。”
“我倒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我笑着看向成民,“你在帝都多年,跟随在森爵身边,难道也是京都人士?”
“小人,是蜀地的。”他的神色微微一愣,片刻后才说道。
蜀地么……我微微凝眉,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了,若是有鱼,就为你做一道水煮鱼可好?”
“不敢让小姐费心。”他似乎吓了一跳,讷讷的说道。
我朗声笑了起来,“不过是一道菜罢了,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我和芸儿携手进了厨房,里头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这里吃的东西恐怕都是几个老者自己弄出来的,瓜果摆放的错落有致,然而我却看见一只上等金华火腿放在一边,似乎主人也觉得为难,用绳索刮着并没有处理。
芸儿慢慢在一边清点,这才诧异的对我说,“小姐,这里的东西好多,只是有些都快坏掉了,恐怕吃不得了。”
我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这看似平常无奇的厨房里竟然真的放了不少的珍贵食材。我想了一会儿,恐怕是皇上派人送来的吧。这四人隐居不爱下山,虽然多半都可以自给自足,然而到底还是有许多不便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