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坐的人腰酸背疼,但是睁开眼睛的刹那,倒是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明镜光可鉴人,倒影出镜外的女子如花容颜,一头青丝被苏嬷嬷梳成了繁复华丽的缕鹿髻,上下有轮,只用嵌明珠的六根赤金簪子点缀,反而越发显得气度雍容华贵,明艳不可方物。
我微微侧过头,苏嬷嬷知道我不喜欢浓妆艳抹,然而却用螺子黛精心为我描了远山眉,眉峰翠翠,朱唇潋滟,不过是略施了脂粉,都显得整张面孔似乎都要发出光来了。
我的嘴唇微微一扬,并非用了大红的口脂,反而如三月桃花红胜火,然而却又带着几分荼靡的少女情怀。
果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站在镜子面前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摇了摇头,“如今一起都收拾好了,苏嬷嬷是否可以告诉我,如此盛装打扮,究竟是为了什么?”
“奴婢真的不知道,否则断然没有欺瞒姑娘的胆子。”她福身对我说道:“只是王爷吩咐了,如果一切都妥当了,还请姑娘去前院。”
她神色恳切,不像是在说谎。况且我都已经任凭人梳妆打扮成了这个样子,恐怕也不会是森爵一时心血来潮。既然如此,我亦懒得再多恩什么,只是颔首,“既然如此,就请姑姑带路吧。”
半尺裙袂在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宛如有蝉在拍打着自己的翅膀发出来的声音。我微微皱着眉头,纵然锦衣华服,然而神色却依然有些困惑,未必真的欢喜。
一直到了前院,我这才发现大门外停了一辆高大的马车,还有几个侍卫并奴婢站在门口。秦王府入夜之后素来只在显要地方悬挂灯烛,因为除了守夜的侍卫之外,基本上已经无需再有人伺候,然而今夜却是难得的声势浩大。
宋管家看见我连忙迎了上,眼睛却瞪着老大,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姑娘真是天姿国色,犹如神仙中人似的。”
我笑了起来,“宋叔今天是怎么了,倒也会说这些奉承人的话了。”
宋叔连忙摇了摇头,“老奴这可不是奉承,只是姑娘平日不喜妆容,素面朝天如清水芙蓉,今天看着,真像是庭前看着的牡丹花似的,倾国倾城,不过如此了。”然而他说完后,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过了片刻,这才说道,“王爷在外头等着,姑娘请吧。”
我此刻倒是隐隐有些明白了过来,然而却没有说话,一直到跨过正门的门槛,果然看见森爵正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此刻见了我,一双眼睛里似乎也有火焰燃烧而起。
我被他看得有些面红耳赤,一时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这才似回过神来似的,目光里有称赞的意味,“苏嬷嬷从前是伺候母妃梳头的,没想到这么久了,手艺倒是丝毫没有落下。”
“那还不是因为王爷始终孤身一人,苏嬷嬷就算有再好的手艺也没有用武之地了。”跟在我身后的妇人笑了起来,“沈姑娘的头发乌黑浓密,当真是犹如锦缎一般,叫人羡慕不已。而且额头生的这样高,一定后福连绵。”
我侧过脸对她笑了笑,“嬷嬷谬赞了。”然而仔细看了森爵一眼,到底还是男子方便,他只不过用了白玉发冠,换了一身衣服,倒是显出几分王爷的庄重来。我这才发现,他今日竟然穿了明黄绣金龙纹,只是并非五爪金龙,而是三爪,而且金龙多半掩映在浮云之中,并不真切。
这想必是王爷的朝服了,用金龙彰显身份,然而毕竟还放着皇帝上在,自然是不敢用五爪金龙。皇宫之中等级森严,规矩也多得很,就连一饮一食都要多加留意,不可有丝毫行差步错。
我心中一愣,倒是被那件衣服吸引去了大半心神,脑海之中却忽然浮现一个古怪场景,来日森爵如果继位登基,床上龙袍,又是什么模样?
“你今日很美。”森爵目光之中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伸出手来,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握住他。然而愣了一会儿,我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双手交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渐渐变得如此依赖一个人。
只要他向我伸手,我就可以不顾一切的朝这个人献出自己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竟然再也没有了半点迟疑?
“如此盛装打扮,只怕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都会叫人刮目相看的。”我不置可否,“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么?”
“今日父皇在芙蓉园设宴,我欲让你我和一起去。”森爵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却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正想要说话,却听见身后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回过头来,却是一辆青色的马车,有人掀开了车帘,一双细长的手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在灯火之下光芒一闪。
我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马车里的人露出半张脸来,果然是石崇,他素来风流蕴藉,倒是和往日装扮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直走到森爵身边微微颔首行礼,“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恐怕要出发了。”
“明明是你自己耽误了时辰,现在倒是来催我了。”森爵看了他一眼,似乎十分无奈模样。石崇目光落在我身上,也带着几分惊艳的意味,立刻反唇相讥道:“是我耽误时辰么,我可不用梳这样繁复的发髻。”
我瞪了他一眼,“这就是要怪我了?”
“岂敢。”石崇连忙双手抱拳,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和森爵都笑了起来,然而欢笑过后,我却慢慢收敛了神色,这才徐徐说道:“皇上在芙蓉园设宴,来往的都是皇亲国戚,我去……只怕不便。”
石崇不发一言,只当做没有听见似的,我们二人对视了一眼,然而目光交汇,一瞬即逝。我们攻守同盟的事,倒是并没有必要告诉森爵,现在想来,当日的忧虑和不安,现在倒全都变成多余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父皇其实很喜欢设置晚宴,这也并非是兵戎相见的战场,你不必多心。”森爵安慰我道,过了片刻才徐徐说道:“况且今日穿的这样美,若是不去,岂非是可惜了?”
我忍不住失笑,“男子是否全都是如此,一个个只在乎女人的容貌?然而须知女人的容貌,终究还是会有溃败衰老那一日,到了那个时候又该如何?”我反问道,然而不等森爵回答,我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自然,男人观看女子,就犹如赏花一般。这一朵花凋谢了,自然还有别的花盛开。乱花渐欲迷人眼,想来不过如此吧。”
“你看看,我倒是说了一句话,况且还是夸你的,倒是招惹出你这样多的怨言了。”森爵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然而却摇了摇头,“但所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父皇和母妃都会出席,你去一次,也好。”
我素来不擅长交际,也对此毫无兴趣。然而世事变迁,当年那个孤僻胆小的沈碧清或许还在我体内,但是龟缩在沈家后院可以躲避一切的时候,也已经不见了。
外界的大门早已经在我身前打开,若是再躲避,我为何又还要跟随森爵来到铂则呢?
况且他看我目光殷切,不为其他,即便是去见一见昭仪娘娘也是好的。
我故意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出发吧。否则真的耽误了时辰,石崇恐怕就真的要怪我了。”
石崇也笑了起来,然而不知道为何,目光却有些奇怪,一看见我,就飞快的飘走了。
一路上车马声一直在耳边回响,我学着苏裴安的样子,在马车上悬挂起了铃铛,一声声清脆,总是能够让人心中都变得安定起来。
马车里一盏油灯照亮了我和森爵的脸,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色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我,温柔道:“今日事出突然,原本是将晚宴定在明天的,我也没有赶得及通知你,只好吩咐了苏嬷嬷你一回来就立刻为你沐浴梳妆,是否……太唐突了?”
“的确事出突然,不过这也不是你的本意,我到不至于为这种事情生气。”我微微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后才说道:“只是森爵,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在芙蓉园出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曾经对袁太后说过,不会奢望染指秦王妃位。袁家如果真心实意支持森爵,那么对王妃一位一定势在必得,我和森爵彼此都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彼此不再提起。但是此刻我若出现在芙蓉园,只怕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让太后和袁家都会生出顾虑之心。
“能有什么后果,不外乎招人口舌罢了。我这几日忙着崇德城和燕云十六州的事,但是有些话,我也曾经听过,虽然我未曾放在心上,但是断然不能让你受委屈。”他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