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着一件披风,只觉得神思昏聩。过了许久,门忽然被人推开,森爵眼底还有弥补的红色血痕,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刻目光里却似有雷霆怒意。或许是因为整整一宿没睡的缘故,眼下也有乌青。
我倒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原本怕我自己蓬头垢面见他,然而如今看来,我们两个倒是一样的了。
他看见我,神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坐在了我的床榻边。芸儿显然也察觉到今日气氛特别沉闷,不敢靠近,然而看着我神色黯淡,似乎是想过来为我梳头,然而见我微微摆了摆手,便也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披头散发,眼底都青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昨晚没有睡好么?”森爵坐到我的身边,他的手指修长,手中拿着犀牛角梳为我篦发,缓缓说道。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然而嘴唇动了动,却只觉得心中一片酸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森爵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将我揽在怀中。我的脸贴在他心口,闻到衣服上传来淡淡的沉水香气味。这样悠长而深远的香料,与他气质十分相衬得宜。
“好端端的,哭什么?”森爵伸手抚摸着我的脸,温和地说道。
我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眼中有一滴泪滑落下来,不偏不倚,跌落在他的手背上。呆呆看了一会儿,心中这才平静了些,半晌才慢慢说道:“魏王昨日留我说了一些话,是关于储君之事的。我原本奇怪,这样大事,为何会对一个外人说起,但昨夜辗转反侧,我倒是隐隐明白了些。”
“哦?”森爵的身子微微一摇,然而很快又镇定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是从楚国来的,因此不知魏国的规矩。我们这里胡风甚重,父皇也不避讳立嫡的事情,只是从来不曾在王公大臣们面前说过而已。”
“这都是小事,立嫡与否是两分之说,我都不着急,你怎么反倒哭起来了?”森爵笑了起来,伸手抚过我的脸,片刻后才淡淡道:“行了,我昨晚和参知政事与工部尚书商谈了一晚上,一回来便看见芸儿站在门口等着我,我猜便是你要见我,因此立刻赶了过来。如今再回前头,我也没有那份心思了,让我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吧。”
我仰起头,这才看见他苍白脸上难以掩饰的沉沉倦意,连忙站起了身,“你且在我这儿睡一会儿,只怕是要到中午才会醒了。对了,早朝那边,只怕时辰已经误了吧?”
“不必担心,早朝我并非日日都要去的。”他笑了笑,也不管那么多,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衣服,我的脸微微一红,然而还是硬着头皮为他掀开了被褥。他的呼吸清浅,一开始还抬起头看了我几眼,然而或许真的是因为太倦了,很快便深深睡了过去。
我闲来无事,便坐在他的身边,随手抽出了一卷书来看。此刻风雨簌簌,寒风又乍起,虽然已经关上了门窗,却还是能够察觉出碧竹萧瑟。
当初我来到帝都的时候,天气尚且炎热,不过走动几步便让人觉得大汗淋漓。然而秋去冬来,一夜寒凉入体,当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而已。
我翻阅着手中的书卷,而森爵就睡在一边。苏合香的味道,似乎是已经长久燃烧此香,我竟然慢慢都觉得那气味似乎是融进了我的骨髓之中,只觉得这气息浅淡,根本也无从察觉。
然而风雨之声大作,我终究还是觉得不放心,站起身推开房门,示意芸儿为我走一遭。我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让芸儿去,也是迫不得已之事。然而幸亏她机警聪明,此事交托给她,我才算安心。
阖上门扉,看见森爵依然还在熟睡之中,然而不知道为何,我心中却再也难以平静下来,天色阴沉欲雨,我站在窗外凝神细看,只觉得心脏都一阵阵的抽紧。
森爵果然睡了许久似乎是过于疲倦,期间宋管家曾来请示是否要准备午饭膳食,我也微微摇头,示意可先让厨房准备着,等待森爵醒来,再将饭菜送过来。
一直到了申时,森爵这才醒了过来,精神也比早上回来的时候要好得多。我身边伺候的只有芸儿,如今已经调派了出去,幸亏还有几个丫鬟伺候,叫他们去拿换洗的衣服来,又倒了热水,我亲自拧干了给森爵擦脸。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怎敢劳烦沈姑娘,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我白了他一眼,然而那几个伺候的婢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越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直到梳洗完毕,宋管家也恰好将饭菜送了过来。我知道他精神疲倦,恐怕也吃不进油腻的东西,只嘱咐了多做清淡的菜色。森爵果然吃了一些,然而还没过多久,宋管家就一脸焦灼的冲了进来,只是见森爵和我还在吃饭,一时有些迟疑。我抬了抬手,“宋叔这是怎么了,一脸慌慌张张的,有什么话,进来说便是。”
我故意将口吻放得轻松,然而心中却陡然涌起一阵不安。从昨夜风雨大作的时候开始,这种不安就像是潮汐涌动,让人深觉不安。此刻看着宋管家,我越发觉得不妙起来。
“王爷,参知政事柳大人和工部尚书姚大人全都来了,而且神色慌张,说立刻便要见秦王殿下。”宋管家跨步走了进来。倒也不避讳着我,立刻说道。
森爵的神情顿时大变,站起身就往外走。我亦连忙站了起来,随手取过婢女送来的白狐披风,“保重身体。”
他这才停下了脚步,我为他系上了披风,看着他渐渐远去,心中亦似有火烧火燎。
大概一顿饭的功夫之后,若昀这才算是赶了回来到我身边。她神色也匆匆忙忙,一回来便立刻关上了门,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给我,“奴婢刚才去了石崇大人的府邸,恰好阿宇也在,正在给石崇大人看这样东西。一看见奴婢,石崇大人就将这张白纸给了奴婢,让奴婢送给小姐,一看便知。”
我连忙从她手中接了过来,抖开一看,那是折叠起来的小小卷轴,此刻铺开来看,不过是寥寥几行字迹而已。然而只不过看了一眼,我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那纸张从手指之间飘落,芸儿连忙捡了起来,也不敢看,只是折在一块儿。
“小姐,小姐?”她问了两声,我这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去烧了,赶紧去烧了。”
“是。”她也不敢多问,连忙吹亮了火折子放在火盆里给烧掉了。
“小姐喝杯热茶吧,什么事情,竟然让小姐如此惶恐不安?”她胆颤心惊的问道,过了片刻,她又递了一杯热茶给我,我握在手里,暖和了好一会儿,这才颤声说道:“黎世水灾,大雨滂沱,已经下了三日不停。而这场大雨,让高句丽和犬戎也是蠢蠢欲动。犬戎与黎世相交,黎世大雨,犬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奴婢听说犬戎那群人穷凶极恶,要是真的打仗,只怕会血流成河。”芸儿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样的战争,可以不流血不牺牲?当日崇德城内反抗苏裴安,不过是无意门与苏裴安之争尚且已经惨烈到如此,更别提两国相争,血流漂杵更是易事。”我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立刻伸出手抓住了身边的扶手。
然而眸光深深,我却忽然皱起了眉,“森爵掌管黎世水利一事,此刻还未动工,已经大雨滂沱。若是还不立刻动手,谁也不知道老天究竟还会下多久的雨。”
我从昨夜开始就觉得心绪不宁,只觉得皇帝昨天找我说的那番话,总是别有深意。然而纵然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心中还是觉得不安。今日一早起来,森爵神色困倦的回来,我便立刻让芸儿去找石崇。
天下之富,往往财能通神,从石崇当日在崇德之中送给我的那些情报就可以看出来,恐怕他手中握着的信息渠道不知道有多么宽广。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石崇恐怕也会立刻知道。魏王找我说的话,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是话里有话,尤其是在提起凝碧郡主和袁家的时候,神色似乎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可是黎世大雨不停,对森爵又有什么影响?我站在窗边皱起了眉头,不可能毫无牵扯,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我所有的担心,就全部变成一种多余。其中必定有联系,而且蛛丝马迹所连接出来的真相,我隐隐有预感,恐怕那个真相,并非我现在所能接受的。
然而手指虽然在颤抖,我却还是立刻站起了身,连忙说道:“你让成民去外头等着,石崇恐怕也快马加鞭的赶过来。若是见着他,告诉他森爵此刻整个参知政事柳大人和工部尚书曾大人议事,他若来了,无论如何要来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