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爵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我不想委屈你。”
委屈么?我的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得如鲠在喉,想要倾吐,却终究也只是变成了无奈苦笑,“森爵,人生在世,谁可以不受委屈?这件事,对我是委屈,对你何尝不是,其实对凝碧郡主……她又何尝不是觉得我存在,是对她的耻辱。但只愿我们如今受过的这些委屈,日后能够有所回报便是。”
沉默如同博山炉内的熏香缭绕,我伸出的手如有藤蔓,紧紧将森爵抱在怀里。
之后那几日,整个亲王府都显得一团混乱。石崇往返秦王府都走的十分勤快,时常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我亲自为他煮了茶,是从竹叶之上收集的露水,好不容易才收到了小小一罐,倒也不吝惜,全都拿去煮茶了。
他喝了一口,果然开口称赞道:“你如今的茶艺也十分见长,色泽浅淡,却又香醇可口。”
“这是上等的铁观音,虽然是陈茶,但却胜在味道醇厚。我用竹叶上收集的露水冲泡,取一点竹叶香气,不是泡茶手艺见长,是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倒是不敢自矜。”我缓缓说道,过了许久,我才笑了起来,“你今日倒是难得空闲,不必和森爵去议事么?”
石崇深深看了我一眼,一时间目光倒是有几分踟蹰起来。我笑了笑,“还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么?”
“我曾经听说,你那日去书房找了秦王殿下?”石崇叹了口气,终于缓缓开口说道:“以退为进,倒也算是一步好棋。”
“你们这样的人,聪明固然是聪明,谋划利弊,从来不肯多走一步无用的棋。但是对我来说,我当日去找森爵,实在没有想的这样深远。黎世他是非去不可,连绵大雨,更是天赐良机。陈郡袁家未必能够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但如果事情牵涉到黎世,就非要借助他们一臂之力。森爵必然迟而未决,多半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不能不去说这句话,与其让他两面徘徊煎熬,我宁可自己做这个恶人。”我喃喃说道,只觉得当日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幻梦,纵然是努力想要记得,终究有些模糊。
“恶人么?倒也不见得,经过这件事,秦王殿下只怕更会感激你宽宏忍让。碧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事你的确是受了委屈,但是这份委屈,却不得不吞下去。”石崇端起茶盏小心翼翼轻啜了一口,这才徐徐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因此特意送了一件东西来给你把玩。”
他从盒子里抽出来一个小小的木偶,打开来看,竟然是一个巴掌大的木偶,只是后面还有一把锁匙。我隐隐有些吃惊,却看见石崇将那木偶背后的钥匙转动了几圈,只见那木偶竟然甩动了手脚,像是活了一般在桌面上走了起来。
而且伴随着走动,竟然还有清脆的音乐声响起,滴滴答答,叫人叹为观止。
芸儿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此刻也吓了一跳,惊呼失声,一瞬间又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俯身说道:“奴婢失仪,还请小姐责罚。”
“罢了,都是几个认得的亲近之人,不必如此。”我笑着挥了挥手,原本暗沉眼眸倒是真的闪烁了几分,石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在那木偶人身上轻轻拨弄了一下,这才说道:“不过是个小物件罢了,里头装了齿轮和铁片,所以才会走动与发出声音。你闲着无聊,就送给你解闷便是。对了,书院如今进展如何?”
我将那东西收了,木雕是雕刻成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憨态可掬,是个小女孩,穿着翠绿色我的裙子。我仔细看了几眼,忽然失笑,“当真是送个东西给我解闷么,我瞧这人偶,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芸儿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说道:“倒像是小姐的模样呢,只是脸颊要圆润许多。”
“原本就是个孩子,何必要脸颊瘦削,胖乎乎一团,那样才可爱。”石崇倒是不以为意,“这东西就是照着你的脸雕的,只当是一点乐子罢了。”
“是你肯费心。”我低声说道,心中难免觉得动容。我和石崇,其实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当初所谓攻守同盟,其实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我并没有帮到他什么忙,反而是石崇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到如今,我未能为他出力,反而要他时常为我开导解闷。
“对了,你说书院……我已经去找商山四皓去商量过了,他们四人愿意离开商山执教,我将在帝都之中开设书院,并且不去约束他们的教学方式。然而四年之中,我亦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这些人需要好好把握,我亦会多费心。”
“此刻,你当真还有心情思量这些事情?”然而石崇却有些诧异,忽然开口说道。
“明明是你先问得我,如今反倒又说我不会有心情考虑思量,当真是古怪。”我嗤笑了一声,懒得理他。过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很多事情,既然由不得自己做主,那么就安之若素的接受,又有什么办法?”
“但是你若不去亲自开口说,或许会有回环的余地。”他伸手抚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低声道,“此事我始终心中不安,当初从崇德城内劝你与我同进退,我以为秦王妃位必然是探囊取物。然而没想到朝政诡谲,竟然会在此刻出现如此大事。我原以为设法拖延一段时间,或许会有转机,此刻秦王一去,只怕就是盖棺定论,我……”
“真是奇怪,怎么人人都说对不起我,你如是,森爵也如是。”我笑了一声,然而目光之中却殊无喜意,“其实谁也没有对不起我,当日我来帝都,原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秦王妃位而来,是与不是,虽然心中失落,倒也不至于伤痛欲绝,何必做出这样如丧考妣的神情来。”
“为何……为何秦王妃会不是小姐?”芸儿在一边停了半晌,此刻才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笑了一声,慢慢说道:“因为秦王决定去黎世,在那里,会有新的血与火重新燃烧起来。比起我们当日在崇德城所经历的,还要盛大和壮烈。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办得到的事情,便只有为他亲手缝制一副铠甲。而这副铠甲,就是陈郡袁门!”
“我不明白。”芸儿还是有几分迟疑,然而目光之中却显露出焦灼神色,“奴婢只知道,小姐和王爷是两情相悦。王爷不是曾经对小姐说过么,秦王妃,非小姐莫属。”
芸儿几乎快要落下来泪来,声音都有几分哽咽。她是真心实意为了我好,然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把的刀子,全都插在了我的心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多想无益。”石崇看了芸儿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我倒是仰起了脸,神色淡淡,过了片刻后才说道,“不错,多想无益。秦王既然已经去了陈府,那么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了,不会再继续拖延下去。你……可会跟着一块去?”
“我是非去不可的。”石崇倒是没有迟疑,开口说道,“南征北战,这一切,不过是才刚刚开始。”
我叹了一口气,“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石崇,如果让你一生只做一个商人,那才是真正的屈才。只是此行危险,已经不仅仅是智谋韬略,你自己千万要保重。”
“我明白。”他皱了皱眉,“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亦要去收拾形状,出发不过是这两日而已,你也看见了,如今帝都已经风雨交加两三日,更勿论是在黎世,只恐怕更是灾情越发严重。但正因如此,才算是……有一线之机。当真是天地不仁,却也是天地同仁尔。以数千人命,换天下之安,倒是是否值得,真是叫人感慨万分。”
我亦微微一怔,寒风吹过,只让人觉得浑身偏体发寒。石崇已经告辞离去,我也觉得整个人浑身不舒服,芸儿扶了我一把,我这才勉强能够站起身来。然而此刻,宋管家忽然派人来请我,那小厮神色焦灼,“姑娘,前头……前头圣旨到了。王爷此刻不在府中,还请姑娘去接旨吧。”
我去接旨?我微微皱起了眉,只觉得神情恍惚,我是什么身份,又怎么能代替森爵去接旨呢。
但此刻府中已经无人,既然宋管家请我过去,我亦避不过,只得笑一笑,让芸儿扶着我走了过去。
正厅之中,那个前来宣旨的内监倒是对我客气,只是看见来的人是我,脸上还笑嘻嘻的,“既然王爷不在,沈姑娘听旨也是一样的。”
我微微俯身行礼,“有劳公公了。”
他抖开圣旨慢慢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王恭孝,然无后裔,朕心忧虑。故袁门之女,少而婉顺,长而显明,行和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骄,谦而有益。特此,钦赐为秦王正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