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宝十四载十一月,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打着“忧国之危”的旗号在范阳起兵。同年十二月,洛阳失守。
紧接着,因皇帝轻信谗言,叛军攻破潼关。
听到潼关失守那一日,正在喝药的引商双手一颤,手中的药碗就那样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再也……拼不起来了。
就在几年前,谢十一离开长安正是去镇守潼关。而如今,他也终是应了华鸢那句话,丧命于战场上。
又走了一个……
如今这万里河山烽烟四起,哀鸿遍野,无辜枉死的冤魂多得数也数不清。或许是顾忌着她在会稽的安全,也或许是华鸢那边终于松了口,第二年五月,范无救将她带回了长安。
当引商再次踏进平康坊那间小楼的时候,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繁华的长安城也显出几分颓败之相。
她推开小楼的门,便见华鸢正背对着她坐在窗边,听到她回来时,也未将头扭过来看一看。
她不由用眼神询问跟着自己回来的苏雅,可是后者却摇了摇头,然后为他们二人关上了门。
“华鸢……”她唤了对方一声,见对方没有什么回应,又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声,“姜华鸢!”
她这一声几乎耗尽了力气,喊完之后便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这一次,华鸢总算是撑不下去了。听着她的咳嗽声,他连忙扭过了头,然后难免被她看了个清楚。
面对面时,看着对方那紧闭的双眼,引商心中一惊,终是跌坐在地上。
上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时,还是几年前的七夕,他顶替她抗下了那道天雷,虽侥幸未死,却落得了那生不如死的下场。
后来他毫发无伤的出现在她面前,她竟天真的以为他真的治好了那些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甩开了他想要过来扶她的手,嗓音有些哑。
似是听出了她的哭腔,面前的人忽然笑了,“正如你说的那样,凡事总要有代价。”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能瞒她的了。
“这千世情劫,本该是你我一同历劫。可却不是为了游历人间,而是……为了接位。”
想要成为酆都大帝,定要历尽千劫,尝遍世间百苦,少了一道劫难也不成。
引商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件事。
为什么前一世她因遇到谢瑶而意外丧命时,华鸢会如此愤怒。因为前一世才是他与她的最后一世。眼看着这千世情劫就要结束,偏偏有人破坏了这一切。
千世的努力就此毁于一旦。
可若是当年的他没有强占了殷子夕的身体,也不会加重殷子夕的病,让其在病重之时写下那封寄给谢瑶的信。而谢瑶若是不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只能说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劫难未曾历完便被改了命数,她因此凭空多出了现在这一世。在这一世,她与他无缘无分,却要历尽苦难。而在老天眼里,她的千世之劫却早已结束,其他的劫难也随之而来。
正因如此,几年前的七夕,她才会在尚是肉体凡胎时受了那天雷。
“那时你曾说过,尚有三劫未曾历完。天雷是其中一劫,另外两劫呢?”
“姻缘债与阴间大乱。”他终是凭着仅剩的那只手扶起了她,笑容间也带了些苦涩,“所以,这些年来我不能出手护着你,阴间大乱不比天雷,我代替不了你,若是插手,便会毁了一切。”
阴司的混乱和谢必安心中的不甘,便是她最大的劫数,甚至是到了死后才能真正面对。
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他终是豁出去一切保护了她。
“七夕那晚,你到底给了我什么?”可笑的是,她竟然到了这时才恍然忆起天雷砸下那一晚,他们两人在水池里纠缠的模样。
他定是了舍了些什么护住她,才让她毫发无伤的抗过了那一晚。而在她险些被谢必安所杀的时候,也是他曾经给她的保护救了她,让他不曾亲自出手,便救她脱难。
看他现在这副模样,想来她每受他保护一次,便会让他越来越藏不住自己的重伤。
“不过是一半的修为。”这些年来,他隐瞒了她太多,直到这个时候,终于不得不说了一次实话,“当年在昆仑山,我得到的远比这要多。”
引商不语,两行热泪却不由自主的自脸颊滚下,流到嘴边时,她尝到那咸意,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久久没有说话。
这一次,华鸢也没有想尽办法安慰她,只是将手抚在她的背上,喃喃道,“前路太长,一切还没有结束,我却不能陪你走下去了。还是不说那些惹人伤心的话了。”
能做的,他已经做尽了。即便改变不了过去,也能让那条一切都是未知的前路稍稍平坦一些。
若说还有什么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到的,或许只剩下那唯一的一件了。
天宝十五载,六月,叛军进攻长安,皇帝携贵妃等人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