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干干一笑,她都快把上辈的专业法律条忘光了,居然还记得这个,党和国家的多年栽培还不如一本帅哥多多的小说让人印象深刻,惭愧啊惭愧。
“仲怀不过一新贵武将,授官二,无勋衔,无加封,无根基,虽得皇帝信重,可头顶上还有一群可以指手画脚的尚书,阁老,大士……要站住脚,甚至更上一层楼,并不容易。”老迈沙哑的叹息,摇曳了一室。
明兰默然。没想到,他立业这般不易。
“那么,咱们说回原处,圣上到底是个怎样的君主。”
公孙白石端起茶碗,轻轻撇去茶末,喝几口润润嗓,继续道,“皇上十几岁就藩,久居蜀边,从军中到朝堂到宫闱,一概全无援手;应当说,潜邸里的那几位幕僚颇为得力,自归京后,皇上行事,步步精妙,处处占理。”
这个明兰知道,她曾听父兄提过只言片语,便顺嘴道:“这个理,就是‘孝’字罢。”
“正是。”公孙白石笑道,暗忖到底是书香门第,教养不凡,“皇上在先帝床前打了半个月的地铺,服侍汤药,对着臣武将就能气势足;皇上为先帝守孝,年不选秀女,素服简食,他就可下狠手责罚那起寻欢作乐的贵胄弟。光惩治不肖这一记,清流就会叫好。”
明兰慢慢沉下心,她的问题,他似乎什么多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
她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仰头静静听着,静的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受权谋心术的魅力,微澜不兴,却惊心动魄。
“先生的话还未说尽罢。”
声音冷静轻柔,便如雨后的檐下,轻巧的水珠一滴一滴碰在光滑的石阶上。
明兰臻首看着角落的冰盆,“什么‘处处占理’,什么‘理直气壮’;皇上是先帝明旨钦封的储君,便是不这样又如何?至多不过被上几封奏折谏言,还能有人不认他这个皇帝么?先生,您,或者别人,到底在怕什么?”
她抬起眼睛,澄清澈然,如一波静谧的清泉,直直的照着对面之人。
公孙白石手上的折扇一顿,敛去脸上笑容,定定看了会儿明兰,淡淡道:“夫人说的是,然,先帝所册的储君,并非只有今上一人呀。”
明兰不解其意,王爷四王爷都死了,五王爷叛乱被诛,六王爷被贬为庶人,七王爷幼年夭折,八王爷登基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们在顾忌什么。
她有些迷糊,明明没事,心中却隐隐不安,耳边如有一阵低沉涌动的鼓声在缓缓敲打,沉沉的鼓皮响动,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刹那她脑中一闪明光而过,脱口而出:
“是豫王!是六王爷过继给王爷的那位小王爷!”
公孙白石暗赞一声,朝明兰正色的拱了拱手:“夫人蕙质兰心,心如明镜。正是那位不满十岁的小王爷。要知道,当初过继小王爷是圣上钦旨的,立王爷为储君也是过了明旨的,就差大告天下,谁知陡生变乱。”
说到这里,老头只有叹气了,“先帝病重之时,多少人在他病榻边上叨咕哭号,劝立小王爷为储。好在先帝到底明白,知道国赖长君的道理,这时局,若再立个儿皇帝,引的外戚权臣争夺,怕是立时就要生出大乱。这才顶住了圣德后的哀告哭求,生生立了今上生母为六宫之主,随即再立。唉……这些宫闱秘事,没多少人知道。”
明兰一凝思,断然道:“这不是徒留祸患么?就没人提点先帝做的干净些。”王爷一脉在京城经营了多少年,明里暗里盘根错节,其人力财力如何是八王爷比得了的。
“内阁里耿介忠直的硬骨头都叫砍了,申首辅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何况,便是先帝想到了不妥之处,也忍不下心。到底王爷是惨死,王妃素来温良善惠,颇得圣心,圣德后陡然失恃,端是可怜。若再褫夺了她们的嗣,未免王爷香烟无继。先帝心有不忍,这也难免。唉……自先帝殡天后,前朝后宫无一刻风平浪静,皇上也是不容易。”
其实公孙白石也觉着这事不靠谱,但人家既是死人又是先帝,不好多非议。
明兰不说话了。她的政治教授曾说过,每个主张后面都有一股势力在支持。
八王爷即位,他从边区带来的草台班就能青云直上;王爷即位,鼎力扶住的力量就能得掌天下;一旦尝过权势滋味的,谁也不肯再放下了。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皇帝紧着让沈国舅和英国公府联姻了,不过是两股力量在抢夺中间选票;皇帝又为什么老抓着四王爷谋逆案不放,不过是寻着个由头,牵丝绊藤,借机铲除部分对头势力罢了。
“如今朝堂之上的势力,大致可分四股。皇上一股;圣德后和豫王一股;清流官也算一股,还有地方上的不稳。”公孙白石紧紧皱着眉头,捏着拳头,似是苦苦思,“大约如此罢,兴许还有些说不清的隐晦,老朽尚不可知。”
“先生不必过忧。”明兰听的入神,渐渐进入状态了,“我瞧着皇上行事颇有章法,总能有法的。先是清流的读书人,他们……”
她斟酌了下措辞,这帮人其实才是最狡猾的,她家就有两个。他们打着受圣人教诲辅佐君王的幌,永远站在有理的一边,坚决不犯线错误。
“皇上日渐坐稳帝位,他们自会渐渐靠拢了来,至于地方上嘛,只消中央稳固,慢慢的总能削平的。最麻烦的是……咳咳,况且,我听闻先帝临终前曾当面嘱托皇上多加关照圣德后和豫王爷母。”
公孙白石拍着大腿,重重叹气:“谁说不是。真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不过,也不妨事,只盼着皇上别心急,待过个十年八年,掣肘渐少之时,当能慢慢料理了罢。”
“兴许待过了十年八年,大家也都认命了,不再闹事了也说不定。”明兰很乐观的预测着,这种利益集团又不是邪教组织,脑敲伤了,死忠的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别把话题说远了,赶紧绕回来,还是说说咱们自己。”公孙白石一脸‘你们年轻人就是注意力不集中’的表情,明兰大囧,是谁把话题从水帘洞岔到火焰山去的呀。
“如今,大乱虽已平,其间却暗潮汹涌,朝堂上更是波谲云诡。想安身立命,不但要揣测圣意,还要估量时局走向。”公孙白石站起身,背过身望窗外山水,叹道,“皇上若不好,仲怀必然不好,可皇上若事事安泰顺心,仲怀却未必会好。”
“此话怎讲?”明兰蹙起秀气的眉毛。